床头帷幔影影重重。
周江满脸色惨白浑身冷汗地躺在床上,银牙咬着薄被,忍下痛吟,两只手交错搓着肘关节。
一到阴雨天,她就浑身痛得厉害,这个时候反倒庆幸起双腿无知觉,不然更生不如死。
疼痛让她意识模糊无暇注意其他,以至于帷幔被人撩开,她也毫无察觉。
直到身上一阵渐痛停歇,她才惊觉床畔坐着一人。
“谁?”周江满一僵,忍痛紧绷身子抬头。
昏暗中,她看不清床前人的面容,只闻到一股冷香。
外面雷鸣乍起,一道闪电劈过,房间明亮刹那。
李舟秋的面容在周江满眼前一闪而过。
“是我,梅辞。”李舟秋一边应,一边点燃了床畔桌上的灯。
清冷的房间亮堂起来。
李舟秋看到周江满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她眉心蹙了蹙,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
接着自然而然地捏着帕子俯身为周江满擦汗。
但帕子还没碰到周江满的额头,周江满已怒着脸呵斥:“滚出去!”
她声音锐得像冰锥:“谁准你进来的?明珠?!”
明珠是周江满的贴身侍女,周江满唤了两声,门外与内室小隔间皆无动静。
李舟秋看着周江满又怒又警惕的模样,知道自己吓到她了。
她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道:“明珠去烧水了。”
话音才落,明珠端着盆热水匆匆进了房:“梅辞先生,热水来了。”
看到明珠,周江满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但一放松,疼痛再次来袭。
周江满此时痛得轻颤,惨白的面容饶是做出凶狠的表情也显得分外娇弱。
她攥住薄被,眼睛不知是疼红的还是气红的,盈着一层水光。
周江满红着眼瞪李舟秋:“滚出去!”
像是没听到周江满的话,李舟秋转身拖来一张凳子,然后将明珠手中的木盆放在凳子上。
木盆里有湿帕子,她将帕子浸润浸热,又拧去水。
接着握着帕子朝床上的周江满按过去。
“你放肆!”
“梅辞先生!”
周江满的怒声与明珠的惊呼声交织重叠,李舟秋充耳不闻。
她控住周江满的胳膊,将暖热的帕子贴在周江满的胳膊肘上。
周江满痛得没力气,她的挣扎于李舟秋而言像是不听话的小朋友在扭动。
李舟秋手中动作没停,但放缓了声音,轻轻哄:“听话,别动,暖一暖舒服些。”
明珠吓得脸色比周江满还要白。
浑身颤得如筛子,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带着哭腔话都说不齐全:“梅辞先生,你、你快放开长公主……”
“长公主、长公主息怒!奴婢……”
周江满咬牙切齿,心道一定要杖死这没规没矩的江湖郎中!
但在帕子的热敷下,她身上切切实实舒服很多,痛意减弱。
已至此,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周江满缓缓闭上眼,不再挣扎。
帕子温度下去以后,李舟秋又在热水中浸了一会儿。
她换了一只胳膊接着敷。
余光瞥到明珠还跪在地上打颤,她一边敷一边道:“公主,让她先下去吧。”
见周江满睁开眼又要怒,李舟秋抢在她开口前补道:“我要给你治腿,今夜暴雨大寒,是治腿的好时候。”
周江满的表情由怒转质疑,她拧起眉,侧眸看李舟秋,明摆不相信她的话。
什么样的治腿秘方要在这深更半夜暴雨成帘时?
不怪周江满不相信,李舟秋自己都不信。
但今日不找个由头来解释她为什么出现在周江满的寝房中,不光明珠逃不脱,她自己怕是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李舟秋硬着头皮迎着周江满的目光,摆出一脸认真的表情。
“最好是,”片刻后,周江满冷着声音应了声,然后又对明珠道,“去门外候着。”
明珠如蒙大赦,忙不迭的磕头谢恩退了出去。
房内只余下她们两人,周江满看向李舟秋的眸光更冷。
李舟秋被周江满盯得哭笑不得。
这两次碰面,周江满不是要将她杖死,就是要她滚出去。
这会儿又拿刀子般的眼神嗖嗖往她身上落。
“暖炉在哪?我去拿。你的手冰凉,抱着暖炉要好受些。”李舟秋温声开口。
她的语气虽温柔,但实在算不上恭敬,更像是带着哄意在与不听话的小孩子交流。
周江满眉头拧紧:“谁准你这么放肆?”
在她面前自称“我”就算了,还一口一个“你”?
这般不知礼数,放在宫中活不过两天。
肥鹦鹉悄无声息地出现,它落在李舟秋肩膀上,提心吊胆地提醒:“宿主,你、你别惹她。”
肥鹦鹉开始后悔今夜劝李舟秋过来了。
这哪是它想象中趁周江满虚弱时搂搂抱抱亲亲贴贴的画面?
这分明是要把人给气炸毛。
李舟秋看着周江满长大,哪怕她身亡距今已时隔六年,但对李舟秋来说不过是眼睛一睁一闭。
这中间的时光与她而言是不存在的。
在她心里,周江满还是那个爱哭爱闹爱跟在她身后的小姑娘。
哪怕周江满凶狠跋扈,她依旧畏惧不起来,只觉得小姑娘凶起来像只小狮子,让她想戳两下捏两下。
李舟秋还真捏了。
手感还是记忆中那般软绵细腻,又冰冰凉凉,像块莹润软玉。
不,甚至比记忆中手感更好。
那个时候周江满脸上还挂着未消下去的婴儿肥,软归软,但没现在的弹性足。
周江满也懵了,不可置信瞪大眼。
她没想到李舟秋胆子那么大,好一阵都没反应过来。
她自腿断后,脾气就越来越暴躁古怪,一个个在她面前谨小慎微,生怕惹她不快了。
见她比见阎罗还害怕,哪敢老虎头上拔毛?
趁周江满没反应过来,李舟秋立刻收回手,一本正经拿过旁边的药包。
摊开药包,里面是一长串粗细长短不一的银针。
“长公主恕罪,草民只是看一下公主身体状况如何。”
……?
什么样的诊法是需要动手捏人脸的?
不给周江满说话的机会,李舟秋快速又道:“暖炉不用就不用吧,公主,我要施针了。”
周江满像是吃了一记闷亏,一口气硬生生呛在胸腔中。
看着银针,周江满深吸了一口气,心道罢了,为了治腿,今日就暂且忍一次。
若是这江湖郎中治不好她的腿或今日再敢放肆一次,她定把这人抽筋剥骨吊在城门晒。
周江满闭眼稳下情绪,须臾后才点头:“嗯。”
有了上次碰周江满的腿惹她大怒的事在先,这次李舟秋规矩不少。
她提前告知:“我要掀开被子,在公主腿部施针。”
意料之外的,周江满居然反应平平:“嗯。”
施针并不是玩笑,肥鹦鹉说过,越早为周江满施针越好,那不如就眼下。
在系统的安排下,周江满的腿部穴位亮起数个红点,不懂医术的李舟秋,只需要照着红点施针就好。
李舟秋自幼拉弓耍剑,也爱挥墨绘画,掌控力道是一绝。
现在虽换了一具身体,但手中力道依旧很稳。
肥鹦鹉指挥着李舟秋,很快,银针刺进周江满腿部。
施完最后一根针,李舟秋长舒一口气。
饶是有系统这个金手指在,李舟秋下针时心里还是有些没着落。
李舟秋将银针袋收到一旁:“好了,一刻钟后再起针。”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周江满只觉得这些针刺下去,她上半身的关节也没那么痛了。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外面只余下细细风声,乌云散去,月亮重新露了出来。
李舟秋转头就看到周江满正望着帷幔出神,红通通烛光落在她面上,更衬得她无神的样子像个精美人偶。
和白日冷若寒冰一身阴鸷的长公主判若两人。
李舟秋去拿药包的动作一缓,清亮目光定定落在周江满身上。
片刻后,她面上盈出笑,语气随和:“刚刚没点蜡烛吓到公主了吧?”
周江满被她唤回神,眉头一簇,双眸望了过来。
李舟秋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我可不是故意不点蜡烛吓公主,是明珠说公主有丝亮光就睡不着。”
周江满冷着脸不应声。
李舟秋也不在意,她看了看一旁的沙漏,上前道:“到起针的时辰了。”
周江满感受不到腿上的知觉。
看着一根根长长的银针从腿上起出来,她忽然道:“能不能把这个扎本宫手上。”
李舟秋收针袋的动作一顿,她抬头看周江满。
两人视线相视,李舟秋瞬间意会到了她的想法——
周江满想知道银针扎在身上是什么感觉。
肥鹦鹉扬起翅膀飞上天,惊道除了医学生,居然还有主动求扎的人?
它飞到周江满面前,一脸悲悯地摸摸周江满的额头。
周江满感受不到它,同样听不到它的问话。
“宿主,她脑子没事吧?”
李舟秋瞪了肥鹦鹉一眼,用意识问它:“扎手上哪里对身体无碍?”
肥鹦鹉:……自家宿主好像也不太正常。
虽理解不了两个人,但肥鹦鹉还是乖乖指出一处:“这儿,对身体无害,还可以缓解疼痛。”
李舟秋慢慢运针,将细细的银针扎入周江满的手背。
周江满看着银针一寸寸没入手背,莫名生出丝丝满足感。
良久,李舟秋听到她轻轻一声叹:“原来不算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雨夜施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