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翡跪于长安门前,一袭白裙简衣素衫。素白脸孔不施粉黛,一头青丝挽作寻常妇人的发式,亦不饰珠翠单以一只木梳插于髻旁。周身上下,只得这一把木梳。除此,珠宝首饰一件亦无。
真真儿素净,素到极致。却偏也美到了极致,半点无损她容光。虽不描眉不敷香粉,不涂口脂和胭脂。但她臻首轻抬,扬脸于晨曦下,盈盈一张小脸如月皎皎,真个肤若凝脂肤光胜雪,白得莹润白得剔透。直若雪为肤来冰做肌,玉做的人儿玉骨冰肌。
这么个玉人儿跪在地上,纤弱的肩背却是跪得端端正正,又挺又直。除却那对秋波般的眸子微有泛红,似有哭过的痕迹。这张丽质天成
倾城绝俗的朱颜上再不见多余的情绪。虽则是告御状,然她神色淡淡,不卑不亢。全一副无忧无惧的模样。
美人淡静,便若仙子出尘自有光华。叫人越瞧越觉得美,看了还想看,完全挪不开眼去。
譬如此刻,宫门前围观的人愈发的多了。有平头百姓三五成群,有侍从拥簇的达官贵人富家公子哥,有文士雅人,还有歇着轿子聚在一块的京中贵妇,以及各自带着一众丫鬟婆子,头戴帷帽待字闺中的闺秀小姐们。所有人的目光无一例外都落在若美玉盈华,跪得板直的纤纤身影之上。
事实上,这其中有很多是在得悉消息后,专程赶来…看热闹的。。
吏部尚书家的儿媳,芝兰玉树名冠京城,当朝最年轻的吏部主事尤大公子的正室——
尤府的少夫人要告御状!告她的夫君,告她的夫家尚书府……
这简直叫人拍案称奇!
如此奇事真当是旷古绝今闻所未闻,坊间话本都不敢这么编!
于是乎揣着猎奇的心思,来了很多等着吃瓜的闲人,等着看这一桩当世奇闻要怎么收场!
“啧啧,早闻尤家这位少夫人,生得绝美好颜色。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确是花容月貌,貌比西子尤胜三分!尤家公子真好艳福啊!”
“谁说不是呢!纵是二嫁又何妨!这般的美娇娥天生的尤物,只看着已叫人心驰神往,酥&骨**。尤公子实是艳福不浅!莫怪当初放着满城闺秀不选,也要娶了这赵家的寡妇,赵十三的未亡人。”
“我听说尤公子同他这位少夫人”另一人插道:“原先就有过一段情,彼时两情相悦郎情妾意,很是和美。更听闻两人曾私下里私定终身。后因”
话说到这,说话的这位锦衣公子拍了拍手中的折扇,冲身侧这几位相识的富家哥儿露了个眼色。众人心照不宣。
“只如今看来”另一个蓝袍公子眸色惊艳,望着前方始终脊背挺直,未曾动弹一下的纤影,口气不无惋惜道:
“尤公子不在意美人非完璧之身,执意娶了进门。恐非是余情未了难忘伊人!不是说,尤公子大喜之日的隔天便抬了一房姨娘么?事实不就摆在眼前”
他稍事一顿,拿同样捏着玉柄折扇的手虚指一下颜红翡,微是放低了声接道:“倘真鸾凤和鸣伉俪情深,今日我等也见不着这么一出!唉,”
他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莫道妇人见识短。美人美则美矣,却是个不智的!这番莽撞行事,怕不是要吃好一番的苦头!
如今举国上下谁人不知尤尚书是今上跟前的红人,连带着尤公子亦饱受今上器重。年纪轻轻便委以重任,坐到主事的位置。”说罢他停住,折扇拍手再度摇头其意自明。
“兄台说的是!只不知尤公子那位小妾,又生得怎般绝色的容貌。能令其毫不怜香惜玉,狠下心肠冷落这般貌比天仙的美人儿!”
“倒亦未必!君不闻,金玉满堂,久而不知其贵;兰蕙满庭,久而不闻其香。都是爷们,扪心自问谁没个新鲜劲头,谁不贪几分新鲜颜色?
左不过鲜生喜,熟生厌矣!甭论,这位美人已非处&子乃二嫁之身。待过了把瘾头,心生膈应也是人之常情!”
……
这边的贵妇们亦是扎堆,手执纨扇窃窃私语。
“真当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甭管原配有多美,便是天人之姿又如何?这爷们的心啊,什么时候有个饱足!”一位梳坠马髻,贴花钿化精致梅花妆,形容华贵的妇人摇着纨扇不忿道:
“不怪这少夫人受不住!尤家做到这份上,可不就是欲行宠妾灭妻!天底下哪有妾生子在正房前头的?要说正房长年无出没得生也罢,这才成亲不到一年,尤家这般行事未免过分了些!”
“是啊,的确太不妥当,太不该了!听说成亲次日尤公子就纳妾抬了姨娘!”
“那小妾我见过,年前王家的茶宴尤主事就带的她。不是个好的!惯会勾搭使媚的下贱胚子!装得跟个小白花样,只那眼睛,妖精似没一刻不在勾人!也就爷们儿爱吃这套!”
“我亦见过。倒是生得不错,很有几分颜色。不过,如你所言,一看即知不是个省心的!”
“能是个省心的?真要安分,能抓得住尤公子的心?半年不到,肚子里就揣了块肉!”
“确不是个好的!只也就会勾引爷们,会些个房&中&术罢了。你们晓得那事吗?
前些时候,这小妾着人去雪色香粉店买了些口脂香膏,选的明明都是顶级好货。偏用过几回后,又叫人去闹。
污蔑人东西不好,害她起了疹子。辱骂店家卖得贵,赚黑心钱!直闹得掌柜的没法子,给退了银子。
雪色香粉店的货品,你们都用过吧。实打实的好物!她那般胡搅蛮缠,怕不是舍不得银钱,指着白用呢!真好不入流的东西,小门户里出来的眼皮子浅!”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你道那雪色香粉店是谁的铺子?”
又一名衣着华美,气质华贵的年轻妇人轻摇纨扇,指一指那方跪着的颜红翡说道:
“正是这位尚书府的少夫人!”
“啊,对!你说的没错,正是她的铺子。我有听我们家大人提过。听说这位少夫人虽然商贾出身,身阶不高。但她娘家原是姑苏城里头的巨富之家,后头即使遭逢变故折了不少身家,但先前有赵家护着总算没断根本。
且这位少夫人经营有道,于商道上很有些谋断。所以现下她手中的铺子皆生意红火,在同行里无一不拔得头筹。说来算是一位颇得见识的女巾帼,外柔内刚。”
“如此真是可惜了!纵她再如何能耐,若撇开尚书府少夫人的身份,总归还是一介商女,又为人妇为人媳。哪里强得过尤府,强得过尤尚书尤大人!我打赌,今圣上压根就不会召见她!”
“是啊,指不定尤府已经得了消息,很快就会来把她抓回去了!唉!亦不知,到时他们要如何罚她!”
“那这么说起来,尤主事这位小妾还真不是一般的嚣张!跑人铺子上去闹,这是都欺负到人头上去了啊!”
“谁说不是呢!人善被人欺。你们没瞧这少夫人今日穿一身素一身的白。就是她的贴身婢女,昨日被那小妾给害死了!有道是,欺奴如欺主!那小妾厉害着呢!”
“说来说去,都是爷们撑腰。这女人啊,在夫家若不得夫君的宠,就如那草芥人人都能踩!”
……
这显然都是官家巨贾家里头的正室。不管投契不投契,平日里合不合得来,相互间待见不待见。但凡牵涉到小妾争宠,那天下的原配都会是一家,必同仇敌忾。
正房如是感慨;
另一旁各府的贵妾们立场不同,自然感受也不同。
“哼,她有什么好委屈的!自个肚子不争气,怨谁!”
“就是!这后宅里想要爷们的心,就得各凭本事!她一个嫁过两回的人了,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还拎不清!”
“怪只怪她先前嫁过人!说个不好听的,一个破了身子的女人,尤公子还肯要她,还愿意给她少夫人的名分,已经是天大的脸面!真真人心不足!”
“不但贪心不知足,我看她还有心计得很!你们看她穿得那一身,跟尤府有多苛待了她似的!”
……
一边的闺秀们亦是各自嘀咕:
“出嫁从夫!这妇人如此行事,实在有失妇德!”
“世间男子哪有不娶妾的!何况,若尤公子那般的身份,那等子容貌,三妻四妾委实寻常!又有甚么好想不开的!”
……
颜红翡顾自跪着,面色无波。
她何尝不知她那名义上的公公乃当朝肱骨大臣,深得圣上倚重。故此,她早知,圣上不会轻易召见她!
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更别说是底下重臣家的内宅事宜。身为一国君主,怎肯淌这般的浑水。
若她所料不差,这会她的公婆她的夫君该是要来了!而她等的就是这个!要的就是众目睽睽,悠悠之口。
说来,她得感谢他们给了她吏部尚书府少夫人的身份。若不然,她怕是早被抓起来治了罪!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尤府的马车在宫门前停下。
吃瓜闲人们的情绪登时空前高涨。
颜红翡神情不变,淡定的迎向脸色铁青的公公和婆婆,以及同样脸色极不好看的夫君。
尤裕修绷着脸看她,有微微的失神。
明明不是多贞洁的女子,偏偏总一副无辜的模样!这会一袭白衣,素净的一张脸,瞅着竟似未出阁未经人事的少女一般。
这般想着,尤裕修顿时心火上涌恼恨得不行。一张俊脸蕴着雷暴死死盯住面前的女人,眸色益加阴沉!
她背弃誓言委身给那姓赵的,是他这辈子永远挥之不去的耻辱!
围观的人眼瞧这两人一个俊极,一个美极,俱是倾城绝俗谪仙姿容。立在一处实是匹配实在登对,宛若天造地设。
只如斯一对璧人却偏生是一对怨偶。。
叫人好不唏嘘!
而尤母看见颜红翡气就不打一处来!
瞧瞧,这不肯安分的贱人都穿的甚么衣服!跟她尤府多苛待了她似!这是要出丧吗?晦气东西!
摆明了是要卖她尤家的恶,折损她尤家的脸面!
“还不起来赶紧滚回去!是嫌还不够出丑,还不够丢人!”已是怒火冲天的她再是忍不得,竖着眉朝颜红翡呼喝道。
在外头这等内眷妇人之事,由着尤母发落更为合宜。是以,尤家父子俱憋着怒气闭口不语,听凭尤母来处置。
“回去?”颜红翡轻笑,语气平静面带讥诮:“夫人,今日过后民女与贵府当再无瓜葛!”
此话一出,尤府三人皆是脸色大变。尤父尤母是气上加气,神情难看到极点!
尤裕修却是周身冰寒,眸光冰冷的瞪住她。
“你要告什么?”尤母强抑怒火,却仍然气得发抖!
若非大庭广众,她怕是就要顾不得仪态,上前撕烂这贱人的嘴!
“告我夫君宠妾灭妻”颜红翡迎视尤裕修吓人的目光,神色淡淡。
继而她侧眸凝着屈指可数,统共也没能见上两三回的公婆语声冷静的说:“告尤府纵容小妾伤人,草菅人命!”
尤父尤母闻言,已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尤裕修目光不动,视线冷凉都落在颜红翡脸上。
“宠妾灭妻?何谓宠妾灭妻!”尤母大怒,疾言厉色:“难道你不能生,我尤家就得绝后了不成!”
她冷笑,十分不屑的语气:“你嫁进了门,不能为夫家开枝散叶。不仅不为此抱愧,反倒不知感恩倒打一耙!着实是坏心肝,坏了肚肠!”
不能生?
原来如此!
围观的闲人们又开始小声议论开来。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这少夫人不能生,虽则可怜。但确也不能怨夫家纳妾,传承香火!甭论,尤府这样的人家,家大业大没有子嗣可怎么能行!
不能生?
红翡看向尤裕修。
瞧见他冷冰冰的眼神,和紧抿的唇角。
好在,她早有所料。等的就是他们这步棋!
不能生,还善妒欲断夫家香火,这么一顶帽子砸下来,便是要生生锤死了她!
尤裕修眼见她突的冲他一笑,缓缓站起身来。
不待他琢磨明白她眼里笑意为何?便见她轻轻卷起衣袖。
下一秒,他呆住。
尤父尤母亦是惊震莫名。
而在场的所有人更是齐齐变了脸色,大为惊奇!
他们只见眼前的女子笑得绝艳,日头下莹莹一截皓腕,上面一点朱红醒目耀眼。
“不能生?我的确不能生。”他们听得她语声平淡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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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wuli小萌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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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