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阑珊 第2章 第二回 冤家路窄

晔珣行于殿中，脚尖轻点，翩然落地。朝上微一颌首，轻启双唇：

“启奏陛下，臣此次共剿灭妖首五人，其余大小若干妖魔共斩杀四千零八十人。获得武器三千件。共出征天军三万人，死伤共计一千人，折中尉骁骑一员。武器并无一件丢失。”清冷而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大殿，甚是悦耳。

天帝显然很满意他的战果，轻轻点头，捋须笑道：“很好，此次皇儿功不可没，代廷议事毕，朕立刻摆宴为皇儿接风。”

晔珣听了，又行一礼：“臣告退。”说完，不等天帝同意，便扬长而去。

现场气氛稍稍有些尴尬，天帝看着下首默不作声的众仙，干咳了一声，道：“你们讨论出来了吗？”

半晌，只见南极仙翁奏道：“启奏陛下，老朽认为九皇子是最合适的人选。”

“九皇子？”众仙皆吃了一惊，不知这个老头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

天帝笑道：“仙翁何不说来听听。”

南极仙翁作了一揖，道：“启奏陛下，老朽推选九皇子原因有二，第一：九皇子聪明绝顶，大胆心细，此去寻找妖星，定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至于这第二……”南极仙翁欲言又止，天帝笑了笑：“但说无妨。”

“是，这第二：世人皆知，九王生母贤姱夫人为妖界所害，九王与妖界之仇不共戴天，所以派他前去，不会担心出什么岔子。”说完，又作了一揖，退了回去。天帝脸色突变，但很快掩了下去。他点了点头，问道：“众仙可有异议？”

众仙皆答：“并无。”

“若无事，退朝吧。”说着，一挥袍袖，一眨眼便消失在众仙的视线里。众仙这才各自散去。

静姝扭了扭酸痛的脖子，轻叹一声：“我终于知道父君为什么宁肯在冥界拘着，也不愿上天来了。”说着，将身一纵，踏着流云，直奔瀛洲而去。

散朝之后，天帝换一身常服，径直上了九重天。

七绝殿内一扑面而来的寒气令人不禁全身一栗。天帝单手结印，默念咒语，用手一抚，那层层白色的帷幔向两边分开，露出内室。晔珣此时歪在榻上，独自一人下围棋，长发未用银冠束起，只是随意的披在脑后，凤目低垂，专注地盯着棋盘上的棋子，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伸在棋盒里抓着棋子。并未注意到天帝的到来。

天帝盯着棋子看了半晌，用手一指，只听“啪”的一声，一枚白棋应声而落，破了这巧妙的棋局。

晔珣唇角轻挑，长眉淡扫：“两千年了，我终是破不了这个局。”天帝坐到对首，道：“破得了也好，破不了也罢，都在于一念执着。”

“哼，破得了破不了，不过是随心罢了，何来执念。”

又落一子。

天帝长眉微蹙：“这么多年，你放下吧。”

“我未曾拿起过，何来放下。”语气冰冷而坚决，但又有些微微的发颤。

天帝低下头，低喃道：“当年之事，是我不对，可是我已经在弥补了。”

晔珣并不抬头，冷笑道：“有些事情永远强求不来，就像有些回忆时间永远无法抹去一样。”

“皇儿……”天帝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泪水。

“我知道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放心吧，我一定会去的，其他的就不要说了。”晔珣快速打断了天帝。

天帝一笑，用仙术割破了手指。将一滴血滴入玉壶中，递与晔珣，道：“拿着它，可以方便些。”晔珣接过玉壶，放入眉界之中。大手一挥，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天帝苦笑，拂袖而去。

四日后，晔珣辞别天帝及众仙，掩去了一身仙气法术，仍着平日所着之素衣，驾一朵轻云悠荡荡往凡界去。堪堪行至仙凡交界之处，天色忽然暗了一暗。

晔珣抬起头，却见方才还碧蓝如洗的天空自巽方染上了一层极淡的红霞，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缕一缕若有若无的脂粉香气。晔珣长眉一挑，捻着诀停在半空，隐在袖中的绛云剑散发出微弱的寒光。

“许久未见，九王殿下近来可好啊。”

晔珣慢慢转过身来，目光越过绯衣妖女笑意盈盈的妩媚脸庞，在她身后停留片刻，见她身后空无一人，心下那份莫名的不安却愈加强烈。他默默收回目光，淡淡道:“孤自是好的很，只自那日魔岭一别，也不知你们公主如何了？”

绯衣女眸中愠怒一闪而过，随即笑意更深:“我家公主却不甚好，日日夜夜只盼着能再见九王殿下一面.好了却魔岭山巅那一席残局。”

晔珣听罢拂了拂如雪长衫，轻摇了摇头:“可惜，孤王今日却并无这个雅兴。孤要去拜谒瀛洲王，女郎请回吧。”

“我家公主是个棋痴，早已吩咐我一定要请九王殿下过去喝杯茶，此去瀛洲路途遥远，九王殿下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说着，伸手去拉晔珣的衣袖。

晔珣紧了紧攥着的拳头，终是生生忍下拔剑的冲动。他微微一闪身子，道:“一别数日，你们妖殿倒是越来越开放了。”

“九王殿下连这小小的情意都不承么？”绯衣女妩媚的狐狸眼中包了一包晶莹的泪水，微微颤抖的语调是说不出的娇怯可怜。晔珣见状，愈觉其难缠至极，却又不好表露。遂暗暗握住绛云剑，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脚下却不动声色的向后慢慢移动。

谁知绯衣女见他不做声，一个箭步扑上前跪坐在他身下，扯着他的衣袍下摆嚎啕大哭起来。晔珣想都未想，下意识抬起脚狠狠踢了出去。绯衣女瞬间如同破败的风筝被甩出好几米远，她抚着胸口哀叫几声，低头呕出一口血来。晔珣抬脚欲走，忽惊觉右腿好似灌了铅一般沉重，顿时明白过来。

那边绯衣女强撑起半个身子，指着晔珣哀道：“公主狠厉，凡事稍不顺遂心意，便对我们这些下人动辄打骂。奴不过是一卑贱婢子，公主随便找个由头便能要了我的命。九王殿下今日若不去，奴还不知会是个怎样下场。九王殿下行行好，放奴一条生路吧！”说罢，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再一次向晔珣脚下扑去。

晔珣一个闪身轻巧躲过，怒道“汝不过为一卑贱奴仆，汝是生是死，又与孤王何干！”言罢，强忍着右腿不适，一个纵身跃上云头，拔腿就逃。

绯衣女的脸上早没了方才的楚楚可怜，她冷笑一声，自身后转出五个蓝衣妖女来，冲着绯衣女躬身下拜

“少主！”

“追！”

一声令下，五个妖女齐齐纵着清风，循着晔珣的踪迹直追过去，眨眼间便没了影。

身后的脂粉味儿越来越重，晔珣顾不得其他，强撑着周身微弱仙气拼命奔逃。也不知跑了多久，晔珣渐渐觉得身乏体重，右腿更是疼痛难忍，背后的冷汗浸透了大片素色的衣衫，单薄的唇瓣间溢出殷红的鲜血。前方云雾渐退，将那凡尘景色渐渐显现出来，晔珣心头一喜，猛然按下云头，冲着下方湍急的河流俯冲而下。

五个蓝衣女相视一笑，指骨间飞出数道蚕丝，紧紧缠在晔珣的腰间。晔珣再顾不得许多，反手一剑割断腰间层层蚕丝，再要跑时，已被五个蓝衣女团团围住。

“九王殿下今日是病了么，怎么身娇体弱的，全不复当日横扫千军万马的气势了。”绯衣女巧笑嫣然的缓缓走近，一只手轻巧的搭上他的肩头。

晔珣自觉蒙受莫大羞辱，遂握紧了手中长剑，冷冷道：“汝等千方百计纠缠于我，到底意欲何为！”

女子伸手在他眉心虚晃一下，笑道：“九王殿下身上藏的好宝贝，可否让奴瞧上一瞧。”

说罢，纤纤玉指上忽生出长于二寸的坚甲，朝着晔珣眉心直刺过去。晔珣弯腰一闪，长臂一抬一把扣住绯衣女的手腕，向上轻轻一抛，绯衣女整个人顿时凌空飞起。绯衣女在空中挣扎几下，堪堪稳住身形。心下讶异：这晔珣全身法术皆被封印，却仍能轻轻巧巧与我打斗，看来公主说的没错，确实要小心了。

心下想着，忽觉凛凛剑气扑面而来，绯衣女霎时回过神来，提气凌空飞起，自空中翻转几下，双足将将夹住锋利剑刃。晔珣微微蹙眉，手腕蓄力一抖剑柄，剑气硬生生将绯衣女双脚迸开，晔珣随之起身横扫绯衣女双腿。绯衣女忙将身子向后一翻，一道逼人寒光自她身下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砰然炸散了二人周身轻飘飘的浮云。

饶是如此，绯衣女心肺仍受波及，她狠命咽下喉中鲜血，翻身纵上云头，伸手幻化出一柄琵琶。素手缓缓拨动丝弦，一阵石破天惊的乐声传来。

晔珣忽然双手一软，绛云剑“咣铛”一声掉在云头。头是撕裂的疼痛，晔珣大口喘着粗气，颤抖着手再一次拾起沉重的绛云剑，晃晃悠悠的朝绯衣女刺去。

“果然是个硬茬！”绯衣女恨恨一声，那五个蓝衣女会意，齐齐幻化出琵琶纳在怀中，将晔珣围得密不透风。六柄琵琶齐奏，晔珣只觉整个天空都在眼前上下颠倒，灵台一片混沌，入目皆是绯衣女娇笑的脸庞。他紧握着拳头，强迫自己挥着绛云剑向眼前无数幻影斩去。

“九王殿下，把玉壶拿出来吧。”绯衣女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甜甜软软，温柔至极。

“小九，把玉壶拿出来，小九，把玉壶拿出来，小九……小九……”

“阿娘……”晔珣忽然温柔一笑，泪水汹涌而出。

他抬眼看着绯衣女，目光温柔缱绻。绯衣女忽觉呼吸一滞，她忙别过脸去，脸颊微微泛红。

“阿娘，小九这就给你。”晔珣痴痴笑着，大手覆上眉心，寒光乍现，一柄小巧的玉壶赫然摊在他的掌心。

“九王殿下，阿娘多谢你了。”

绯衣女阴瘆瘆的一笑，伸手将玉壶纳入袖中。缓缓拾起不知何时掉落的绛云剑，随手一剑刺入他的小腹，挥袖将他打落云头。看着那到素白的身影渐渐没入下方飘渺的云雾，方才狠狠舒了口气，却再忍不住腹中翻江倒海，喷出一口鲜血来。

“主子，你没事吧。”

五个蓝衣女忙奔上前将她扶住。

绯衣女捂着胸口恨道：“想不到这晔珣竟如此厉害，看来我得赶快回去禀告公主，让她一定多加小心，莫再出了什么纰漏。”说罢，捻着诀招来自己的坐骑，乘着清风往凡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