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昭提起廷辩一事本来只为揶揄,但看任烟烟模样惊愕,不像是玩笑,一时也愣住了。
“你真的不知道吗?”她不可思议地反问,不大相信任烟烟竟然不知道对自己夫君做了这么大的事情。
然而任烟烟确实是毫不知情。
近来她忙着家里事务,无暇去管崔砚池,柳若昭这一提,她才想起崔砚池这几天确是行色匆匆。
事关重大,柳若昭也收起了打趣的心情。
“十日前崔御史在文德殿奏弹原州刺史李绍私募民户,公然逾制。陛下龙颜大怒,要问李绍的罪,武大人心有异议,站出来说不能仅凭一家之言就给李绍定罪,必须要仔细彻查。”
柳若昭瞧任烟烟一眼,忖度道:“就我听来的消息,当时你夫君在殿上说人证物证俱在,无论如何都应先将李绍和其亲近之人押解上京。”
“武彦哲搬出李绍过往功绩,说若有冤疑不免让有功之人寒心,两人在圣上面前唇枪舌剑,辩得好不激烈。”
任烟烟屏气听到此处,虽未看见崔砚池在那时什么样子,但就平常见他那不苟言笑,沉稳镇定的模样多少也能想象出三分当时的场景。
好大胆。
她暗暗想。
柳若昭自然猜不到任烟烟在想些什么,她说罢沉吟一刹,又疑惑向任烟烟道:“不过也是奇怪,武彦哲在朝中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应该晓得圣上有多痛恨贵家豪强私设部曲,他同李绍看不出有多深厚的情谊,却愿意站出来为他说话,真是出人意料。”
出人意料吗?
其实并不。
任烟烟一眼就看透了武彦哲此举意在何处。
她想,难怪崔砚池那天会跟她说李绍的弱点是专横跋扈,目中无人。
他肯定是已经掌握了李绍私募宾客,吞田并民的证据,才会想到借由奏弹李绍之名,阻止武元魁扶植李绍调往饶州。
饶州换人的节骨眼,李绍一旦被扣上私设部曲的罪名,武家前期为此做的铺垫皆要付诸东流。武彦哲分毫不让,是以朝堂上那一场冲突,双方你来我往,一场唇枪舌剑好不惊险。
“结果如何?”任烟烟心惊肉跳,仔细追问柳若昭后来之事。
柳若昭道:“陛下将这案子交由给太子主办,并令中书省和御史台协助查办。”
不愧是齐帝的行事作风。
任烟烟听得齐帝这安排,没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武彦哲为中书省之长,崔砚池隶属御史台,将这案子不适合交给两方的任何一方,要找出能将这事儿办得让三司省六部都信服,还能代表着齐帝重视的,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东宫了。
而且太子把这案子办好大功一件,还能捎带脚打消下其他皇子的争权之心。
了解过来龙去脉,任烟烟反而不慌了,毕竟她还清楚记得上回崔砚池与她说起此事时从容有余的模样。
她相信他这样的人不会打无准备之仗。
她闲闲一理袖口,“既然陛下都安排妥当了,那我们就耐心等着真相水落石出,不必再多议论。”
任烟烟的口吻云淡风轻,柳若昭将任烟烟的变化看在眼里,猜出了她对崔砚池此举有几分把握,气氛一松,她又起了玩笑的心思。
“话虽如此,你就不一点儿不担心这案子万一查得不好,崔御史会惹上大麻烦?朝野内外谁不知道武家可是记仇的。”
就你嘴巧?就你会刻薄人?
任烟烟瞧一眼柳若昭似笑非笑的眼睛,三两拨千斤地回道:“在江山社稷面前,我这一点忧虑何足道哉?”
柳若昭明知任烟烟口不对心,但被她大义凛然的话堵得无话可说。
“是,江山为重,社稷为重!”
柳若昭借力打力,端起茶盅装作苦大仇深的样子敬向了任烟烟,任烟烟配合地举起自己的茶盏,两人碰盏,将盏中茶水豪迈地一饮而尽,掌不住大笑着抱在了一处。
笑语清朗,嘉宁坐在一旁默默笑着摇头,对两个密友的这种玩笑一如既往的毫无办法。
到了差不多出宫的时辰,任烟烟便准备和柳若昭一起离开,两人传好车马后起身与嘉宁道别,嘉宁将两人送出门,却趁柳若昭不着意悄悄捏了下任烟烟的手。
任烟烟会意,故意放慢脚步落在了柳若昭后头。
“有什么事吗?”她小声问嘉宁。
嘉宁细长的眼睛水亮亮的,像一只可怜的小羊,她轻声对任烟烟道:“烟烟,你回去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这回疏查派来进贡的是使臣还是王子。”
任烟烟怎么也没想到嘉宁要偷偷和她说的事有关外邦进贡,她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柳若昭在前面回过头来望向她们这边,不高兴地催道:“你们在那儿磨叽什么?烟烟儿,快些,再不出宫就要来不及了。”
“就来!”任烟烟一刹清醒,她提声答应柳若昭一声,立即转头看向嘉宁,快速跟她说:“你放心,我回去就给你问清楚。”
嘉宁紧张的五官一下放松,向任烟烟感激地点了点头。
进出宫的车马一律停在宜秋门外,任烟烟与柳若昭步行至宜秋门,见今日给柳若昭赶车的小厮是俟来,不禁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
“哟,原来你刚才急着走,是惦记着要去见他啊!”任烟烟以牙还牙地拉长了语气调笑,重音放在“他”上,总算是报了柳若昭之前取笑她的一箭之仇。
柳若昭不好意思地轻嗽一声,脸上飞上了红霞。
任烟烟说的他不是别人,正是韦诸。
柳若昭与韦诸一为公主侍读,一为閤门祗候,在禁中常能遇见,少年人一来二去动了心,时时想要看见对方,便忍不住私下相约。
任烟烟见证了柳若昭同韦诸从眉来眼去到情定的全过程,不过还是会在看到柳若昭背着她全天下第一古板的爹爹跑去与韦诸私会时,忍不住问上自己一句情在这世上到底为何物,能让向来谨慎规矩的柳若昭这般不管不顾。
“我走了。”
柳若昭车马先至,她与任烟烟道别,任烟烟含笑颔首,但见柳若昭眉眼弯弯,眼波流转含羞,忽而心头一动。
“哎!”她拉住柳若昭,凑到她旁边低声叮咛道:“你们也早点计划着些,免得横生枝节。就如我,半年前谁能想到我会成亲呢?”
柳若昭十分意外任烟烟会突然与她说这些,任烟烟表情十分恳切,她留意瞧任烟烟一眼,关切问道:“烟烟,你怎么了?是和崔大人有……?”
任烟烟亦是想不到柳若昭一眼能看破她的心事,“你这人真是,我在和你说正经话呢!”她甩开柳若昭的手,故意装出了副没好气的样子。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只是你也知道我爹……”
柳若昭念着韦诸没有多想,她柔声说着,耸肩无奈一笑。
“唉,再等些时候吧。”
送走柳若昭,任烟烟登上回崔府的马车,马车摇摇晃晃,任烟烟越想刚才嘉宁托付她时的表情越觉得放不下。马车驶上大街,她顾不得街上人来人往,喊声停,推开了车厢门。
“郡主?”坐在车马前赶车的两个小厮一头雾水地转过头。
任烟烟用团扇半挡住脸,严肃吩咐其中一个道:“你去趟御史台,跟大人说今晚我等着和他一起吃晚饭,请他务必早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