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九号那天,是个星期五,冷冻车间主任的儿子结婚,厂里大部分领导都被邀请了,沈徒离也会去。女方的爸爸是市里的安全专家,跟徐嘉树他们有过很多接触,当初杨雪花和徐嘉树结婚还有徐青禾摆满月酒人家都来送人情的,这个礼不能不还。
她婆婆不在,徐嘉树和他爸爸都不方便出面,所以只能杨雪花过去。她们化验室也会去好几个,孟烨和阮朝樱,还有曹夫人和蒋琴,杨雪花跟他们坐在一起,也不会感觉到别扭。
时间定的是晚上六点,下了班各自打扮了一下就一起过去了,杨雪花为了以示尊重也换了身衣服,稍微化了点妆。
S镇有个五星饭店,外观辉煌壮阔,内里一样富丽堂皇,但是逼格太高导致生意不好。贱卖1.02亿,今年刚易主。现在的老板是本地人,专门搞旅游的,有资金有人脉,焕然一新后,再次让这个大美人睁开眼。
这边婚礼的习俗有早婚和晚婚,讲究很多,但是为了适应现代人的习惯,也就把那些名堂都省略了。婚礼在酒店的大厅里举行,两家亲朋都坐在一起,人很多,席开五十桌,还担心坐不下。
听说每桌两千八,不包括酒水烟。厂里人情很多,红包的价位是公开透明的,以前只有两百,这两年涨了点,三四百看交情,还拖家带口的,反正回不了本。大领导看觉悟,但肯定只能多不能少。老板一视同仁,只要请了全都两千,谁家小孩考上大学了,凭着录取通知书,有没有请吃饭也有两千。
杨雪花的红包最厚实,包了两千八,感觉这一桌子的饭都是她请的了,但其实也不过是把人家的钱再还回去而已。红包上记得徐嘉树的名字,还的是女方的人情,但她跟男方的朋友圈坐在一起了。
曹夫人和蒋琴都和各自的老公坐在一起,阮朝樱是巾帼英雄,有量,人家也爱拉着她喝。孟烨要开车,杨雪花也要开车,两人打算塞到不喝酒只吃饭的圈子里去。
“花花——”金誉又作为老板代表,声音穿越人海异常刺耳的喊了这一声。
杨雪花看过去,沈徒离的目光正好投来,他穿白色短袖衬衫,看上去清爽又干净,脸上浅浅的带着一点笑意,却璀璨夺目。他的身边正好有一个空位,于是杨雪花抛弃孟烨,不由自主的就走了过去。
坐下来一看,这一桌又是个复杂的局,除了她,还有一位女士——温蕴。
“吃好饭别急着走,等我一下。”沈徒离靠过来低声说了一句,就这么不经意的一个动作,瞬间把关系拉近。
“哦。”杨雪花看了看在座的另外几个,除了差不多级别的几位,还有两个不认识。
“徐科长怎么没一起来?”温蕴左手边的是她老公郑斌,问话的是她右手边的人,就是杨雪花不认识的人之一。
“人家肯定不方便呗,这话问的。”金誉瞅瞅那人,不咸不淡的说,“身边都坐着个美女了,还盯着我们家这位。”
杨雪花左手边是沈徒离,右手边是金誉,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在这兄弟俩中间给她留个位子。
“我靠!”那人笑了起来,“小金老板,你胆肥呀,谁都敢泡!”
“哎哟,严重了,这位我可不敢。”金誉阴阳怪气的,“人家喜欢弟弟,不喜欢哥哥。”
金誉这话一说,旁边几个知道渊源的全都憋着笑。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了,沈徒离可是公开划了地盘。只是毕竟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而且沈徒离也不是个能随便开玩笑的人,碍着面子也就不敢笑的太放肆。
“滚,特么消遣你老娘有意思啊!”杨雪花瞪了金誉一眼。
那人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心,只笑得声音更大了:“徐夫人,你要做他小妈就太亏了。”
这话也不知道哪边触动了金誉的笑点,他突然也大笑了起来,笑得特别贱,惹得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同桌的人也因为他这笑声找到了笑点,于是都摆出了笑脸。人家心里肯定又在YY,骂他是傻逼。
沈徒离都看不下去了,隔着杨雪花伸手弹了他一指,喊他:“闭嘴。”
金誉还真就立马收敛了,丧着一张脸,低头开始玩手机。
“小杨,你这发型效果出来了,是不是现在大热的那种绵羊卷?”温蕴坐在杨雪花的对面,想逃也逃不开,她每次都是主动出击把控全局,她越大方越把对手显得小气。
“我也不清楚,就随便搞的。”杨雪花习惯了势弱,她想有成就感,她就满足她。
“颜色也挺好看的,很显白,我感觉一开始好像不是这种颜色。”温蕴盯着杨雪花,继续打量。
杨雪花很简单的两个字:“掉色。”以前她跟温蕴打交道总是全神戒备全力以赴,现在她真的觉得自己那时候很幼稚很可笑。
“这发型真的很适合你,比较可爱。”温蕴的声音很清脆,说“可爱”两个字的时候,语气里还带着欢脱和调皮,感觉也想可爱一把。
不就是想讽刺她一把年纪还装嫩嘛!评价一个女人,往往会说可爱在性感面前不值一提。话虽这么说,可是结果还不是谁用谁知道。杨雪花自己也腹黑,温蕴打量她,她就打量郑斌。也没发现身边的男人有多在意她,满满都是已婚男人挣脱不开的死气沉沉。
杨雪花笑笑,扭脸看了沈徒离一眼,然后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说:“以后不瞎弄了,我觉得我还是适合长发。”
温蕴摇摇头:“头发太长了会累赘,尤其是个子不高的,看着就更别扭了。”
一桌子的人,大家都没怎么说话,婚礼马上要开始,玩手机不大尊重,只有金誉这种完全不需要看人脸色的,才真能做到什么都不在乎。她两个这样隔着桌子一来一回,别人都在盯着。温蕴大概是被杨雪花笑的毛了,第一次先失了风度。
“但也总不能一层不变吧,时间久了自己不烦别人也会看烦的。我建议你尝试一下,你又不用怕,一百遮三丑,一瘦遮千丑,像你这样的大美女经得起各种折腾。”杨雪花也贱兮兮的,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咋一听这话有点奚落的意思,再一砸吧,就觉得有些污,杨雪花又不是小姑娘了,一不留神公开场合也开车。
金誉在旁边假装玩手机玩的起劲,“咯咯”笑了两声像是在给杨雪花助威。
“女为悦己者容,我家郑斌就喜欢我现在这样。”温蕴已经想结束话题了。
“现在男女平等,女人不能只是迎合男人的价值观,应该是女为己悦者容,我喜欢谁我就迎合谁。”杨雪花说。
温蕴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了鄙视和嘲弄:“有区别吗?”
“有。”沈徒离突然插话,“主观不一样。”
他这一开口,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大家都怔了怔,可是沈徒离面色自然,杨雪花也很从容,就连金誉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可是沈徒离一看就不好惹,温蕴右手边的那人只对着杨雪花,惊讶的叫了一声:“妈呀,徐夫人真的是名不虚传呐,蕴姐都说不过你。”
一句“名不虚传”瞬间把杨雪花惹恼了,诧然间就要拍案而起,质问这人什么叫她“名不虚传”?气息一紊乱,脑袋也有点空,杨雪花瞪着这人,马上就要爆发了。
然后,她突然幽怨的转头,看向自己左边的人。
沈徒离这个大流氓,有他这么乘人之危的吗?
杨雪花今天穿的裙子就是上次旅游时穿的那件一片式的,虽然是长裙,但是衩从上开到下,站着还好,一动就遮不住腿。里面的安全裤穿得再保守,终究叫“底裤”,露了出来就会给人遐想。沈徒离坐在她的左边,她裙子的衩口也一直是放在左边的。
其实沈徒离把手放在她膝盖上的时候,杨雪花是知道的。只是这又不是她的敏感区,而且触碰她的这人也不是她反感甚至敏感的。所以当他的手上移,她也没在意。直到这个时候……实在是太过分了!
这人真的是最会得寸进尺的了,而且凭着一副盛世美颜肆无忌惮,尽干这些龌龊事。她都已经这样瞟他了,他竟然还不松手,无动于衷的表情里全是邪恶。
杨雪花的两只胳膊都放在桌面上呢,今天她穿的是那件无袖纯白真丝。虽然体毛修理的无暇,但她还是习惯性的夹着一点胳膊,不敢张扬的打开,连腰都是笔直的挺着。
她这要是一动,被别人看出什么端倪出来,那她还要不要活?
好在杨雪花刚刚的那一口气是忍下来了,然后灯光灭了,音乐响起,婚礼开始。大家的目光都放到了婚礼台上,杨雪花总算可以抓住沈徒离的手了。
一场婚礼用了半个小时,杨雪花一直紧紧的抓住沈徒离的手,生怕他趁黑又要干出什么混账事。只是两人这样子,胳膊都放在了下面,明显是在搞什么小动作。温蕴偶尔扭过脸来,目光一直似有若无的打量他们两个。
杨雪花终于失去了所有涵养,趁着台上司仪讲话,她小声的粗俗的骂了一句:“看nmb!”
沈徒离耳聪目明,他在旁边自然听见了,只是这样没有礼貌的女孩子,为什么他还爱的不行?爱的毫无原则的个性很容易把人宠坏,沈徒离已经丧失了分辨对错的能力了,他眼里就只有身旁这位紧抓着他手的姑娘。
婚礼仪式结束以后发筷子,婚宴就开始了。对于杨雪花来说,这才是重头戏,比看新娘子长什么样更让人期待。两千八一桌在当地真的是很高的标准了,上一次有人家老人做寿,在一家小饭店里,才八百一桌。各种江鲜海鲜,牛排羊排,还一人一个整的大海参。
但一般在这样的大饭店里都是失望的多,不过讲究一个排场。以前没换老板的时候杨雪花来吃过,盘子非常有特色,味道也就一般,量却异常的小,完全做好吃不饱的准备。甚至在来之前先垫吧一点,免得一不小心就狼吞虎咽吃相太难看。
但是今天稍微惊喜了一下,凉菜过后,第一个就来了硬菜,每人一盅鱼翅汤。
“还说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我看大家依旧吃的很开心。”杨雪花自己吃的也很开心。
“我不吃。”沈徒离说。
“人家都已经牺牲了,你拒绝这一次是没用的,还没让人家死得其所。”杨雪花又来传播歪理。
“我也不吃。”金誉把自己的那一盅放到了杨雪花的面前,又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好东西要省给妹妹。”
杨雪花懒得跟他客气,就他这身家天天吃也吃不穷。
沈徒离说不吃就不吃,劝也是没用的。杨雪花把沈徒离的那一盅也给拿了过来,免得浪费了。但她自己吃的也浪费,还要留着肚子吃别的呢,于是汤也不喝,直接把里面的鱼翅捞起来吃。好东西她也吃过,但这是她吃的最奢侈的一次。
温蕴没再跟杨雪花说话了,今天她左右护法在侧,估计是干不过她了。虽然温蕴自己也是左右护法,但他男人木讷,另一位又太过挑衅了。
那人又叫杨雪花“徐夫人”,还一直劝杨雪花喝点酒。杨雪花自我介绍,让他称呼小杨就行,这一次她已经没那么客气了。沈徒离也说杨雪花要开车,想喝他来陪。
那人一下子就怂了,一点都不敢接沈徒离的话茬,就连目光都不敢跟他交接。都不知道这人是个什么来头,估计也就是个跳梁小丑,因为别人也懒得搭理他。
另一位不认识的,是个比较成熟的中年男人,一直没说话,眼神也不游离,只给杨雪花倒饮料的时候目光接触了一下。
郑斌和金誉都要开车,没喝酒。温蕴开了瓶红酒,就她和她右边的那位喝。他们那五个人分了三瓶白的,然后每人一瓶黄的,之后又搬了一箱啤酒,说是漱口。沈徒离也是一样的,别人已经完全把他算在这一份子里面。
杨雪花看这架势都捏了一把汗,不见得每个人都是能喝的,说不行也不算多丢脸。这又不是饭局,非得要逼着人喝,不喝就是不识抬举,但是他们今天都没人摇手。
温蕴给桌上的每个人都敬酒了,叫到那个中年男人的时候喊了他一声“赵工”。杨雪花听闻又抬脸看了一眼,这人实在面生的很,一点印象都没有。老周党的许多人杨雪花都不熟,有的人去年就来了,看到了也不知道怎么称呼。
这位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说的那个新来的,目前还没有安排具体岗位,大家都在猜测会挤走哪一个。老周党也分先来后到远近亲疏,不见得就有多团结。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人,大家都带了一点小心思。沈徒离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试过了也就知道是敌是友了。
新人来敬过酒以后,大家也开始离座互相敬酒了。杨雪花今天身边没有徐嘉树,也就不必逢迎,只管坐着吃菜就行。别人来敬酒,她也跟着一起举杯,特意过来敬的,那她更客气。大概是沈徒离表现的占有**太明显,旁人来敬酒时都只叫她小杨,没有人再叫她“徐夫人”。
尽管她也知道这酒都是敬的徐夫人,她把徐嘉树也消遣了一把。这感觉并不好。那么别人向徐嘉树投来艳羡的目光时,徐嘉树又会是什么感受?
算了,她也不在乎了。现在她更在意身边的这个人,许多天没好好聊一聊了,很想问问他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沈徒离一直在杨雪花身边坐着,但也不殷勤,夹菜什么的别指望他动手。他和金誉一样,不来敬酒的这一套,只跟桌上的那几位喝酒,别人聊天他也能插上几句。他没怎么跟杨雪花说话,好像是刻意表现出的一种自家人的疏离。
宴席到了末尾,有人习惯关心的问了沈徒离一句:“怎么走?”同桌喝酒,大家都有责任,酒宴的主人更是关心,一场喜事,都不希望有任何的意外。
“我当然跟小杨走,我们住一起的。”沈徒离笑了笑回答,脸上的表情不正经的带了点狭促。
人家也跟着笑笑,好似了然一般的给沈徒离散了一支烟,便没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