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要不要给我听歌?”沈徒离用胳膊撞了撞杨雪花。杨雪花不瘦,他胳膊肘碰到她的时候,只觉得她软绵绵的。
杨雪花今天穿了一件裸粉色的棉麻雪纺拼接短袖,底下是一条烟灰色的休闲裤,脚上还是那双经典款的白色帆布鞋。她的鞋子好像不多,穿来穿去就那么两双,还都脏脏的,偏偏又都是白色。她上衣的领口是系带子的,扎的蝴蝶结很保守,什么也露不出。只是粉色很适合她,显得更加的粉嫩和健康了。
杨雪花眉头微微一凝,本来是有些不耐烦的,可是话说出口又变成了好声好气:“你就非要听我手机里的歌吗?我这耳机也就听个响,跟你们这些专业装逼的没法比!”
后面戴着比手机还要贵得多的蓝牙耳机的金誉弱弱的回了一句:“我好像躺枪了。”
“你是地球小曲库,听你的歌比较有意思。”沈徒离说着又用胳膊碰了碰她。杨雪花的皮肤挺白皙的,但是并没那么细腻,触感很真实。大概他是碰的外胳膊,要是里侧,就会很滑腻了。
“哎——”杨雪花瞪了沈徒离一眼,“翻篇的事不许再提了。”
“你们两个还有翻篇的事啊!”金誉太烦人了,别人听见了也不管,就他老要插话。
沈徒离和杨雪花都没回头,当作没听见,很有默契的都没搭理他。
杨雪花拿了一个耳机给沈徒离,“随便听哦!”粤语歌,一个女声在翻唱华仔的十七岁。
“你十七岁在做什么?”沈徒离问杨雪花。杨雪花是话痨,但是话题永远都是沈徒离挑起的。
“备战高考啊。”杨雪花回答的时候面上带着笑容,“然后失败了。差了一分,三本花的钱多,又都是野鸡大学,于是就上了个大专。学个一技之长,吃个手艺饭,我就是在一个化工学校学的化学分析。”
“那为什么不复读?”沈徒离问的表情有一点像“何不食肉糜”。
“我……累了。”杨雪花面上的笑容终于透出了无奈,“我们那中考的时候,是先填报志愿再参加考试。县中比二中好,分数要高一些,但是如果报了县中,分数却只能够到二中,这两个学校就都不能上了。如果报了二中,但是分数却超出了县中,那也只能上二中。”
“我那个时候学习成绩还挺好的,老师没敢明说,但是意思是叫我拼一把。我是在镇上的初中上的,我们那的教学质量跟这边的没法比,这边镇上的中学也超级牛逼,我们那到底是个小县城,却在一个教育大省里想跟人家分一杯羹。老师是有奖金的,我要是能考上县中,他们的好处会更多。但其实我自己也不甘心,所以就报了县中。”
“然后,我没考上,还是差的一分。”杨雪花不笑了,她抿了抿嘴唇,“三中是个职高,除了县中二中,县城里还有一个普高,但很烂。剩下的就都是镇上的高中了,几乎没什么分数要求,更烂,而且乱。我上初中的学校它就有高中部,我们初中部的学生严禁跟高中部有任何的接触,连食堂都分开,老师防他们就跟防毒蛇一样,脸上的表情都是:远离垃圾。”
“我只能去上那个很烂的普高,报名的时候校长都在那看。因为填志愿的这个**ug,这学校捡漏捡了一个精英班,年级前五十名的都在这个班上。校方一开始也是野心勃勃,打算一雪前耻。”
“我爸送我去报名的,校长看到我的分数,拉着我爸聊了半天,还讲是金子到哪都能发光的。他还免了我一年的学费,准备的几千块钱没用上,把我爸高兴坏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
沈徒离看了杨雪花一眼,目光很柔和。
“屁,学生是淘汰下来的,老师也是淘汰下来的,所有的教育资源都是紧着县中二中,大家都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然后没多久,能走的都走了,托关系,花钱,甚至去临县的学校。我的成绩一度掉到了年级二十名,后来又变成了第一名,并不是我上来了,而是比我好的都走了。”
“我们这一届是省内高考改革的第一年,高考只考语数外,另外的只是分ABC,不算总分。我偏科很严重,英语特别烂,我数学就是考两百分,也没办法拉开英语只有六七十的差距。乡下人英语学的晚,老师也都是蹩脚的,到了城里,一开口就被人家笑,越怕学越学不好。初中还好一点,到了高中,那差距根本就像是在看天书了。”
“你数学能考两百!”沈徒离挑挑眉。
“我靠,我说这么多,我还以为你没在听呢!”杨雪花声音小的就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听得见。”沈徒离说,“我耳聪目明。”
“如果我选理科的话,数学总分就是两百分。其中有四十分的附加题,就算我不能全拿,但也丢不了几分,比苍天可怜我,让我英语选择题多蒙对两道来的痛快多了。我们是高考改革第一届,后来又改了,现在具体是怎样我也不大清楚了。不过我们省马上要实行全国卷了,都是看命。”
“如果?”沈徒离的表情也拧了一下。
“是啊,如果。我被迫选的文科,因为我们那个超级烂的学校将理科裁了,只专攻文科。文科的话,历史是必选,另一门我只能选地理,因为政治,杀了我吧,根本背不下来。我所有的文科都烂,语文能说得过去,是因为我生活在这个大环境里。”
“小高考的时候,我生化物考了三个A,政治是C,如果我能考四个A的话,高考总分是有希望加分的。但我感慨的根本不是这个,我只是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让我过了政治。而且我后面的历史和地理根本拿不了两个A,那十分我早就放弃了。因为选的是文科,语文的那四十分附加题我也放弃了。我的目标就是能考上一个二流大学。”
“你理科真的很好吗?”沈徒离问。
“还行吧,我是个奇葩。我上高中的时候英语老师直接放弃我了,她从来不管我,她还是我班主任呢。从我小学六年级有英语课开始,我的班主任一直都是教英语的,所以我一直不讨班主任喜欢。我做选择题基本上就是靠蒙,看谁顺眼就选谁,听力耳机坏了我一点都不紧张,因为我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
沈徒离伸手拍了拍杨雪花的手背,见她低头来看,他立即又把手收回去了。
“数学课我也不听,我们那学校老师太烂了,只要我一抬头,他就知道他讲错了。然后他就会说‘杨雪花同学,你是不是还有更简便的方法,请上来给大家演示一遍!’然后我就会举手,特别诚恳的说‘对不起老师,我算出来的结果跟你不一样唉。’然后他就会把教材翻到后面,去对答案。接着全班的人就在那笑,个个都在起哄。”
“我也跟那笑的没心没肺,捉弄老师还挺有意思的,尤其是那种勤勤恳恳还不想放弃我们这群垃圾的园丁。我们学校的课堂纪律特别差,他们能安安静静的睡觉就已经很给面了。最烦的就是一直跟老师顶,有的老师不搭理就算了,有的还回怼,然后就吵起来了,甚至动手。”
沈徒离“哦”了一声,点了点下巴。
“曾经有一节物理课,老师收了一个女生的手机,然后那女生上去就扇了老师一巴掌,把他的眼镜从前面的讲台一直甩到了后门那。班上的空气在瞬间凝滞了,然后坐后门的一个同学把老师的眼镜送了上来,说了一句‘老师,你的眼镜开花了’。话一说完,所有人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的特别疯狂。我当时看着物理老师的那张脸,只觉得我这辈子可能也就完了。”
“高中三年,我妈一直在陪读,丢下我爸,家里的什么事都不管,就给我洗衣做饭。我是看她这么坚持,才咬牙坚持下来的,基本上是靠自学。老师是别指望了,你去问他,他比你还不懂。何况文科的东西我真的不感兴趣,前面背后面忘,一看到英文字母,就本能的排斥。”
“成绩出来,是我们班主任第一个打电话给我的,说了句‘没用,你们这一届一个都没用’。本来有一个飞行员,身体素质过关了,文化不行,也是吃了英语的亏。什么概念,一个年级几百号人,一个本科都没有,多垃圾啊!”
沈徒离上去握住了杨雪花的手。她的手好小啊,正好握在手心里,而且特别的软,都不能用力。
杨雪花自顾自的说了一大堆的话,根本没在意,继续看着沈徒离说:“你知道这边的学校有多牛逼吗?就这个县级市的一中,一届几千人,只有十几个考了二本,其他全是一本,本科以下的一个都没。就那十几个二本的都绝望的想自杀。”
“但是他们这更残酷,在中考的时候就厮杀了一回了。因为这边的高中都太优秀了,每个学校分数线都压的特别接近,互相竞争的异常激烈。所以哪怕平时成绩在中上等,中考一个发挥不好都很有可能连普高都没得上了,然后一上职中也是完蛋。”
沈徒离没说话,只是看着杨雪花面含微笑。
杨雪花一低头,看见沈徒离把她的手拽过去了,一愣之后,立马给抽了回来,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恐吓到:“揍你啦!”
沈徒离只是笑,欠揍的作势还想去拉她。
杨雪花毫不留情“啪”一下,打上去了,声音还挺大。
“哎呦。”沈徒离把手缩了回去,自己揉着,“还真忍心啊!”
杨雪花自己也把手拿回来揉着,面上带了恼怒,手心麻麻的疼。
车子已经开了一段时间了,大家也渐渐的安静了下来。杨雪花讲的话太多了,口干想喝水,但是保温杯里的水太烫,她还下不了口。
“我带了酸奶,现在都不能喝了,你要吗?”杨雪花问沈徒离。
沈徒离还没回答,金誉在后面说:“我要。”
“没有了,就一瓶。”沈徒离伸手接过,然后看着原本要把另一瓶酸奶递给金誉的杨雪花,默默的又把酸奶放回了包里。不知道为什么,杨雪花这样子让他爱的不行了。
“你不渴吗?”沈徒离问。
“渴倒是不渴,就是有点干!”她这保温杯的接口是吸管的,上面直接一个盖子扣上,没有杯子。实在太烫,她都没办法下嘴。
“那你少喝一口吧!”沈徒离把酸奶打开,递给杨雪花。
杨雪花怔了怔,看着沈徒离手中的酸奶发呆。她来姨妈不能碰凉的,要不然肚子直接疼的翻滚,但有时也会意外,只是叫她发冷,或者血流成河。
“我还是舔一舔盖子上面的吧!”杨雪花把他另一只手上的盖子拿了过来,然后直接伸舌头舔了。
“哎——”沈徒离猝不及防的喊了一声,他现在不能撩,一撩就要着火了。
杨雪花扭过脸来,突然冲着沈徒离笑了:“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一抹肮脏的邪恶,不要对我们大婶有邪念。”
沈徒离本来还有点惊心,听见杨雪花说也跟着笑了:“肮脏的邪恶?”
“唉,语文幼儿园都没毕业。”杨雪花摇摇头“啧”了一声。
沈徒离又想摸她脑袋了,手刚要伸出来,他又硬生生的忍住了。
“哎,不对啊,你怎么只比我小三岁?孟烨比我小四岁呢,他到这边来都已经上了好几年班了。”杨雪花歪了歪脑袋。
“是吗!”沈徒离没多说。
“孟烨是毕婚族,他儿子就比我儿子小一岁,他结婚的时候我还去的呢,当年就有孩子呢。呵呵……这效率!”杨雪花说,“他结婚的时候那喜糖特别好吃,婚宴还有佛跳墙呢!”
“你就记着这个了。”沈徒离又笑了。
“你是研究生吗?”杨雪花把话题又拉回来了。
“嗯。”沈徒离吭了一声。
“果然是个人才,失敬失敬!”杨雪花看着沈徒离,“那也……你都二十七了。”
沈徒离说:“我本科读了五年。”
“你学医的?还是建筑?还是……还有什么是五年制的?”杨雪花问。
沈徒离在杨雪花的手臂上捏了一把。
杨雪花识相的不问了,她本来也不是十分好奇,顺嘴而已。把手机拿起,重新换了一首歌。声音本来也不大,这时调的更低了。
沈徒离的身上有着厚重的阴郁以及颓废感,沉脸的时候原本秀气的面容会变得凌厉,给人很强的压迫感,透着危险的攻击力。但是他又没有那种混社会的匪气,如果是江湖气倒还坦荡一点,而他却像是压抑。纯粹的只是觉得这人不好惹,要离他远一点。
杨雪花从前对这种人也一向是敬而远之的,就算是长的好看,那也是多看两眼而已。就跟男人看美女一样,只是欣赏,并没有其他想法。她成为不了光,能伟大的扫荡别人内心的阴暗。
但同时她也不会把自己内心的阴郁展现出来,她不愿意跟别人说自己从前的愁苦和不得意。就连徐嘉树,她也只是感恩,说起过往也就是一笔带过,“我就是个学渣,上学的时候成绩可烂了”,“我们学校超级垃圾,一个本科都没有”,“我英语特别烂,连ABC都不认识”,“我长得太丑了,在和尚窝里都没人追我”……
遇上徐嘉树是她三生有幸,就连在梦里梦见他跟他的前女友重归于好,醒来后她也只是默默的抱住他。问她怎么了,她就说她特别想他,怕他跑了。她只是自卑,遇上越优秀的人她越自卑。可是不能把这种自卑表现出来,否则她会拖后腿,没办法前进的话那也不能退,保持原地踏步就是她最大的努力了。
可是她竟然跟沈徒离讲这些,把人家当情感垃圾桶了,她还抱怨,发扰骚……她在徐嘉树面前连一个粗鲁的字都不会讲的。
可能沈徒离的过去比她惨的多,她的坏运气在他这里都不值一提。
可人家还是如此优秀,而自己永远是个辣鸡。
“你困吗,要不要睡?”杨雪花问沈徒离。
“你不困吗?”沈徒离是真困了,他昨晚几乎没睡着,比之前更差了。也许不是环境变了他就能好了,他只是没跟杨雪花在一起。一遇上她,他的心就安稳下来了,闻见她身上的味道,他的眼皮就不可控的想耷拉。
“我坐车从来不睡觉。”话一说出口,杨雪花又觉得说的太绝对了,“除非坐个三天三夜,把我给熬死。”
“做上三天三夜啊,那我估计也得死!”沈徒离幽幽的说。
“滚!”杨雪花伸手又拍了沈徒离一巴掌,“不许乱开车,会翻车的。”
“哎呦,真狠!”沈徒离把手伸向杨雪花,“给我揉揉吧!”
沈徒离的手修长白净,与其说是弹钢琴的手,倒还真像是拿手术刀的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