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感觉这家不靠谱?”两个人出了医院的门,坐上了车,杨雪花对一动不动的徐嘉树说。
“我也觉得,态度好差啊,要不再换一家?”徐嘉树建议。
“啊,还要抽血啊,B超做多了不好。”杨雪花皱眉。
“那不管了,反正确定是有了,那就过一个星期再去检查一次。”徐嘉树又抓起了杨雪花的手,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坐前面了,赶快坐后面去。”
“唉,翻脸好快啊,也不知道昨晚是谁,跟个禽兽一样。”杨雪花低低的哼了一声,起身准备下去。徐嘉树哪里等到她开门啊,早就飞奔下去了。
徐嘉树一脸担忧:“会不会有事啊?”
“应该不会有事吧,医生都没说什么。”杨雪花回答。
“你又没问,医生又不是神,她怎么知道我们干了什么。”徐嘉树嘟囔。
“我问了呀,医生说没什么影响,但是叫我以后小心一点。”杨雪花抬抬眼。
徐嘉树思索起来,然后震惊的问:“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而且你怎么问的?”
“做B超的时候啊,你当然不知道。”杨雪花回答。
徐嘉树沉默了一下,忽然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花儿,你都变了,怎么现在这么没羞没臊了!”
“……”杨雪花歪嘴斜眼,“竟然说我没羞没臊,谁才是不正经的伪君子啊,小人,骗子,居心不良,图谋不轨,杀人越货……”
徐嘉树笑疯了:“对,我是不正经的伪君子,双重否定等于肯定哦!”
“文科僧不要对我们理科生咬文嚼字!”杨雪花继续歪嘴。
“哇,好一个理科的高材生啊!”徐嘉树继续笑。
“211,985了不起啊,你知道的不一定比我多呢!”还真了不起呢。
两个人坐在车里又是磨叽了半天,车子停在医院的地下停车库一动没动。
“亲爱的,再不走的话,天都要黑了。”杨雪花终于发现了两人的不对劲。
“妈呀!我们在干嘛?”徐嘉树也傻了。
杨雪花“咯咯”的笑:“我们不会生个傻子出来吧?”
“不许说我儿子!”徐嘉树假正经。
杨雪花一下收敛的笑容,瞬间又有压力了,立马翻脸:“你为什么要说儿子,你这么想要儿子,你个重男轻女的老腐朽,你让别的女人给你生儿子吧……”
“不是,我感觉第一胎就生儿子的话,你能少受一点罪,要不然他们肯定会逼着你生二胎。”徐嘉树说,“爸妈还好一点,爷爷思想不大开放,加上姑姑也嘴毒,我就担心你嫌烦。”
杨雪花没说话,心想一个烦恼结束又来一个烦恼,果然世事难如意。
“车子怎么一顿一顿的?”出了停车场,杨雪花终于忍不住发问。
“有吗?”徐嘉树都没发现。
“有。”杨雪花抬了抬身,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亲爱的,请你当司机专业一点,我们现在是一家三口在车里呢!”
“哎呦——”徐嘉树赶紧把手刹放了下来,还怪车不好,“怎么没报警啊!”
杨雪花白眼。
“请后面的乘客把安全带系好!”普通话A级甲等的徐嘉树字正腔圆的发出广播音。
“不要不要我不要……”嘴上说着不要,杨雪花还是乖乖的把安全带系上了。
“我们去吃大餐吧,吃顿高级的。”走在路上有了一会儿,徐嘉树才算缓了过来。
“好啊好啊,庆祝一下。”杨雪花来了兴致,“吃日料吗,还是牛排,还是海鲜自助,还是……”
“呃……”徐嘉树咳了一声,“当我没说,生冷辛辣海鲜你以后都不要想了,我们还是回家吃吧,想吃什么呢?”
杨雪花:“不要!”
徐嘉树:“熬点小米粥吧?”
杨雪花:“不要!”
徐嘉树:“那下面条,再给你煮两个白水鸡蛋?”
杨雪花:“不要!”
徐嘉树:“还是煮饭吧,再给你抄两个菜。家里没菜了,得要去超市。啧,不行,你不能跟着我,要不先把你送回去,我再出来买?”
杨雪花:“不要!”
徐嘉树:“花儿,我感觉我可能照顾不好你,我做饭太难吃了。还是回C镇吧,让我妈给你做饭。但我妈也要上班,而且她那怪脾气真心不好相处,你跟她在一起肯定要受委屈。要不我每天晚上回来,反正也不是特别远,大不了浪费点油。”
杨雪花:“不要!”
徐嘉树:“那你回你家去,有你爸妈照顾,我肯定是放心的。我周末就过去陪你。星期五下午回去,星期一早上一大早走,咱们一个星期能呆三个晚上。”
杨雪花:“不要!”
徐嘉树:“乖!”
杨雪花:“我不要,我不要跟你分开!”
徐嘉树:“咱们还有漫长的一辈子呢,不在乎这一时!”
哈,漫长的一辈子!
杨雪花到底还是回去了,她再不回去,徐嘉树都没心思上班了。
在家待了两个月没到,等胎稳了,徐嘉树还是把杨雪花接过去了。那时候徐嘉树真的是一个星期回来一次,两百多公里,来回奔走的一点都不嫌累。每次见面的时候欢天喜地,分开的时候撕心裂肺,两个人都是难舍难分。
不在一起的时候每天晚上两人还要视频两三个小时,手机烫的手都不能拿了。杨雪花的妈妈每天都要上来打断他们,叫他们少说点话,手机有辐射。杨雪花的姨妈也毫不避讳的当着一桌子人的面叫徐嘉树忍着点,别没轻没重的,一切等到孩子生下来再说。徐嘉树直叹气,都是报应,谁家都有奇葩亲戚,杨雪花受的委屈,他也承受了一份。
但其实徐嘉树都小心的过分了,他睡觉都怕碰到她。连杨雪花都举手说“可以的,书上也说可以的,适当就行”,徐嘉树却还是坚决摇头。
一直到杨雪花怀孕七个多月东窗事发,她在之前都从来没怀疑过徐嘉树。她那么爱他那么信任他那么依赖他……
翟辛安把照片发给杨雪花的时候,杨雪花正跟徐嘉树在外面吃饭。一直在家里面吃,吃的她都寡淡的没命了,缠了很久,徐嘉树终于答应她去一家还算健康的火锅店。
爱人的手她怎么能不认识呢,何况他的无名指上还带着和她一对的婚戒。
翟辛安说:就是他,我迫不及待的想告诉你,从此以后,我就是他的女人了。
杨雪花把手机举起来打算向徐嘉树求证,结果“啪”的一下,手机掉到了汤锅里。她直接下手去拿,徐嘉树一下子都吓到了。
“你干什么!”徐嘉树赶忙用一旁的凉水要给她冲洗。
一向温柔无力的杨雪花猛地把徐嘉树给挣开了,手机太给力,都掉锅里煮了,竟然也没黑屏。她拿着油晃晃的手机送到徐嘉树的面前,颤抖着问他:“是不是你?”
是玩笑吧,有人在跟她恶作剧!假的,是别人在陷害他!他们家得罪人了,有人要搞他们……是他们太幸福了,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徐嘉树完全的哑掉了,整个人懵的像是承受了十万伏的雷击。他瞥眼看去,画面里,一只手盖在女孩的胸口上,而那女孩正□□的笑靥如花。
“原来翟辛安一直说的那个男人是你?”杨雪花更加缓不过来,她都要疯了!
这一句,让懵掉的徐嘉树都不知道该怎么掩饰了。她竟然知道那个女孩的名字!
恶魔,那个女人是恶魔!
他每一次愤怒的去找她,都想把她给掐死,把她撕成碎片,把她彻底的从他的人生里清除……可是一见面,他又投降了,最后只剩了精疲力竭的下不了床,还有无边的悔意与懊恼。
当天晚上,杨雪花就出血了,还是救护车把她送到医院去的。医生说挺危险的,得要保胎。这事包不住,她公公一看情形就明白个七八了,徐嘉树没那个本事,还要自己老子去收拾烂摊子。
杨雪花执意要回家,徐嘉树耐不过,终究送她回去了。她就住在她家那的县人医,一直到徐青禾出生。徐嘉树还是每个星期都回去,每晚都给她打电话,两个人却再回不到从前的亲密无间了。
杨雪花曾一度以为,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一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小孩,因为所有人都期盼他的到来,谁都爱他。
那会儿刚怀孕的时候,还没敢跟人说,一直到监测到胎心了,消息才传开。杨雪花打电话回家,她爸爸舒了好长的一口气叹道:“终于不怕被人问了。”
杨雪花是剖宫产,产后七天才出院,出院的那一天,徐嘉树的爷爷也快熬不住了,想见重孙子一面。
徐嘉树的奶奶很久以前就去世了,那时候她公公还啥都不懂的满地爬呢,老头一个人在那个困难年代带大了他们姐弟三个,并且全都培养成才。后来家里条件好了,他也从不提再找一个伴儿,谁提跟谁翻脸。
老头痴情了一辈子,经常对着家里仅存的一张老照片自言自语。照片上的女人还很年轻,梳着两条麻花辫,像个还没过门的大姑娘。逢年过节就去她的坟上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
后来拆迁,老地基没了,坟也没保住,老人家记忆中的一切全都变样了。
这么优良的基因,竟然没有传给他的儿子和孙子。
老头还是挺喜欢杨雪花的,最看不上他两个女儿叽叽歪歪,总骂她们是心理有毛病,见不得别人好。知道杨雪花第一次上门,两个有钱姑姑竟然就给那么一点钱,气的他自掏腰包,叫人给杨雪花带了一块欧米茄的手表。
杨雪花拿着那沉甸甸的手表,心里又是暖又是压力十足。她的时间不值钱,那块手表她都没好意思戴出来过。
徐嘉树问她行不行的时候,杨雪花答应了。老头的身体早就不行了,就是熬着想看一看重孙子,好到下面跟他奶奶说。
徐嘉树担心自己家的车不好,开的是他两个姑姑的大G和7系,两个姑姑在医院陪爷爷。徐嘉树特意回去,然后他们一家三口再全都郑重的过来接了杨雪花和孩子。杨雪花的妈妈和姨妈也跟着一道过来的,人家也是金枝玉叶呢,怕被婆家欺负,再受点气,毁了身子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杨雪花刚从医院出来,就坐了三个多小时的车到了F市的医院,老头真的就是睁眼等着了。孩子给他象征的抱了一下,拍个照做了留念,然后老人家拉过徐嘉树和杨雪花的手,还有她公公和婆婆的手,叫他们要惜福。手还握着,人就睁眼走了。
那是杨雪花第一次面对过世的人。她奶奶去世的时候她没赶上,她爷爷去世的时候她刚怀孕不久。人家说怀孕的人不能见死人,杨雪花都没给自己的爷爷磕个头。杨雪花结婚,她爷爷给了她三千块钱,一辈子的老农民,省吃俭用手里也没什么钱,那三千块钱被他攒的簇新。
那一刻,在医院的病房里,杨雪花哭的特别惨烈。她一个剖宫产的人,伤口没那么容易恢复,腰都不能弯。所有人都来拉她,刚生完孩子,也不能哭,眼睛会坏的。
等到丧事办完,杨雪花又回家了。在家里坐完了月子,然后过了一个月,又过了一个月。到了徐青禾百天,徐嘉树终于开口求她了。他发誓,他保证,只要杨雪花肯原谅他,他什么都愿意。他甚至愿意跟她在这边安家,放弃所有不回去了,哪怕是孩子跟着她姓杨,把户口安在这边。
家里的亲戚也开始劝杨雪花,谁都是劝合不劝离的。人无完人,日子不都是得过且过吗,谁那么纯粹,谁那么干净啊!
杨雪花不过是想要徐嘉树一个姿态罢了。哪能真的留下他啊,就徐青禾一根独苗。她从来就不是霸道自私的人,她们一家都老实好欺负。
既然选择原谅,就真的要做到,再委屈她也不哭不闹。徐嘉树的努力她看在眼里,她想,慢慢的,时间长了,他们还可以再次建立信任。过来人跟她讲,年轻时候的事都不是事,等到以后老了,两个人携手漫步,提起从前的过往,只剩了相视一笑。
然而……事情没她想的那么简单,也没她以为的那么顺利。
房里的灯已经关了,杨雪花:“徐青禾,我们背首诗吧?”
徐青禾:“不背!”
杨雪花:“床前明月……”
徐青禾:“光。”
杨雪花:“疑是地上……”
徐青禾:“霜!”
杨雪花:“举头望明……”
徐青禾:“月!”
杨雪花:“低头思故……”
徐青禾:“乡!”
杨雪花:“春眠不觉……”
徐青禾:“妈妈睡觉吧,别再讲话了。”
杨雪花:“……”
“大儿子,你爱妈妈吗?”杨雪花又问了。
徐青禾翻了个身,将背对向杨雪花:“爱妈妈!”
“妈妈有时候对你都不好,你也爱妈妈吗?”杨雪花问。
“爱啊。”徐青禾小声的回了一句。
“爸爸也很爱你的,你是他最爱最爱的大宝贝!”杨雪花说。
徐青禾没说话。
“爸爸不夸你,是因为他怕你骄傲。”杨雪花继续说。
“骄傲是什么东西?”徐青禾抬了一下脸,然后又翻过身子面向杨雪花。
“就是太开心,开心的都疯了。”杨雪花睡在床边上,将一大半的位置都留给徐青禾翻滚,“徐青禾,你爱爸爸吗?”
徐青禾叹了一口气:“爱啊!”这孩子还在襁褓里,不睡觉也不吃奶的时候,他就很安静的睁着眼睛,然后“唉”的一声独自叹气。小大人一样的,没把人给笑死。
“你谁都爱!”杨雪花闭上眼睛笑了笑。
“我爱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徐青禾用稚气的声音很认真的说。
杨雪花:“那姑奶奶呢?”
“爱啊!”徐青禾说。
“那你还不都是谁都爱!”杨雪花没好气,但表现的不明显。
徐青禾又叹了一口气:“姑奶奶说爸爸爱妈妈。”
“妈妈也……”杨雪花卡了一下,“爱爸爸。但是爸爸妈妈……”不能在一起了。
杨雪花又哭了。
杨雪花的妈妈说杨雪花小的时候脾气特别倔,不管是受委屈还是受伤她都很少哭,唯一哭的撕心裂肺的一次是她养了七年的猫死了。
杨雪花在遇见徐嘉树之前,也觉得自己心狠,没什么共情心。别人看电影哭的稀里哗啦,她不是看的没感觉,而是她不喜欢看。听歌永远是动感的,积极的,能让她走路带风的,一听悲歌,她就觉得是无病呻/吟。她最讨厌阴郁的人,心里不阳光,满满负能量……别人一叹气,她不是想着去问怎么了,而是要离的远一点。
和徐嘉树在一起,她也没怎么哭。徐嘉树把她骗到手,她嚎了一嗓子,不正经的伪君子心慌的安慰了她半天,过来搬正她脸的时候,她却在笑。其实徐嘉树要是跟她坦白的说,她也一样是愿意的,认定了一个人,还有什么舍不得。她还是听不懂悲歌,手机里的音乐只是多了些甜甜的小美好,她还是喜欢走路带风的感觉。
杨雪花觉得她是跟人家反过来的,年纪越大越脆弱。
那时候他们一起看电视剧,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同时又很爱他的家庭,他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坚持每天早上为他的妻子做早餐,每晚给女儿讲故事。然而,这样一个十全十美的男人,却在外面还有女人。那个女人等了他十几年,从青葱年华到半老徐娘,甚至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却只能喊别人爸爸。
“你要骗我就骗一辈子吧,别突然跟我讲真话。”杨雪花那时候感慨了一句。
徐嘉树说:“我会跟你讲一辈子真话,永远不骗你。”
杨雪花很长一段时间都想不明白,那时候徐嘉树的全部心思都在她的身上,他是怎么做到分心和分身的?他朝九晚五双休,除了上班其余所有的时间都是和她一起度过的。偶尔应酬也是各种报备,只要不在一起,都是八百个电话挂着,有时候连杨雪花自己都嫌烦。
所以,即便在之前她已经发现了端倪,她也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多想。念头那么一闪,她都觉得是自己狭隘了龌龊了,她怎么能怀疑她那至死不渝的爱情。就是告诉她,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是鬼,那她的徐嘉树也是仅存的鲜活的人。
所有的鸡汤都在说,出轨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再疼也要放手。她还坚信徐嘉树会是个特例。他看她的时候,眼中明明还有爱和不舍。天下男人都跟她讲了,他只是犯了一个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也许是她不好,她想。她自己也知道这是一个可怕的想法,女人最致命的弱点就是否定自己。但是,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她做的不好,他不说是因为他难以启齿。那么,难以启齿的不就是那一回事吗?他迷恋翟辛安的,不也就是那年轻荡漾的身体吗?是她放不开,是她不够浪,是她不愿意为他低身下贱……
不,她愿意,她都愿意为他去死,她还有什么不愿意。否则她为什么要承受这些而不离开?是因为徐青禾吗?徐青禾是借口,所以她总说她是个不合格的母亲。她只是还爱他,她在祈求他的目光,她想去抱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