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剑出,如光似电,一剑封喉。
季修自打发现这些尸人除非斩断头颅才会失去行动能力之后就变了战术,从一剑穿心改为了断人脊骨。
这些尸人或许之前曾经是农户、书生,或者名不见经传的侠客,但现在全都是一身蛮力不惧疼痛的怪物,他们已经失了为人时的记忆,也就成了唯命是从的傀儡,齐天雄要他们守住鹤望轩,他们便会前赴后继地涌上来,哪怕是踏着同伴的尸体。
倘若这种怪物被成堆制作的话,尸山人海也会让技艺最高超的剑客毫无招架之力。所幸齐天雄手下的尸人有限,他的剑也够快,足以一路突围,没让他们行成包围之势。
面对这些尸人季修甚至都不屑于动用内力,他知道真正的强敌还在之后,现在可不是浪费内力的时候。
季修没有与齐天雄交过手,但是可以想象,释禅大师佛法精到,拳法也一样了得,他修行多年,内力深厚,可就是这样一个武僧,仅是将齐天雄击落山崖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他已至鹤望轩的观荷亭,此处就是顾嫣然特意用来与众人吃喝玩乐的地方,此地倒是点了灯,毕竟顾嫣然此时就坐在亭中,薄纱之后,她正在轻抚琴弦,偶尔了了几个音拨弄出来,未成曲调。
主人家现在就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却并不见什么宾客,季修侧过头,只因他发现了有人从小径走来。
等到人影走近,他才看清那是谁,或者什么东西。他的模样十分恐怖,露出的皮肤上纵横交错全是疤痕,他身高将近九尺,孔武有力,比之前拜访凌霄山庄的骨肉铁衣伍自乐还要夸张,他似乎根本就没有将季修放在眼里,将他和之前不自量力前来挑战的侠士们视作同一类人。
他走到了顾嫣然的身边,却突然再她腿边跪坐了下来,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竟然像是小猫一样撒着娇,朝她可怜兮兮地道:“阿妈,我好饿,我想吃人心。”
这下季修是确定这顾嫣然也不是常人了,看上去她甚至才是真正的幕后之手。这对倒错的“母子”看上去很是亲昵,顾嫣然摸了摸他的头,却忽然指向了季修,朝他道:“阿妈也想给你,可惜今日有人冒昧打扰,不如你看他这颗如何?”
季修负剑而立,一动不动,注视着齐天雄的一举一动,他得了顾嫣然的指示,目光凶狠地朝自己看了过来,顿时从小猫变成了食心虎,他四肢并用,就这么扑了过来。
这是齐天雄,但又似乎不像,他已然没了之前的精明,简而言之就是愚笨很多。季修看他扑过来的一段身法就猜测他也忘了轻功,只知道靠蛮力破坏,他轻轻一跃躲了过去,凌霄剑随手一劈,果然很硬,怕不是和伍自乐一样练了什么外家功夫。
他立于灯柱之上,等着一头撞破院墙的齐天雄自己把头拔出来,一边看向顾嫣然,开口问道:“不知道蓑衣客陈放有没有来过这里?”
顾嫣然依旧拨弄着琴弦,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只是随口回道:“我记不得你们这么多名号,也许来了,死了,也许没来。”
以陈放的剑术,他应当不会和其他侠士一样三两下就落败了,季修笃信他不会留不下姓名,说不定他确实还未赶到这里,又说不对再等一会儿他就从大门处进来了。
齐天雄总算是将自己的头从砖石瓦砾之中拔了出来,他四下寻找了一番,看见了灯柱上的季修,咆哮着又冲了过来。
季修看着他的目光逐渐冰冷,无论是哪种情况,眼前这个齐天雄,甚至是亭中的顾嫣然,都不能留。
他运力自灯柱上一跃而起,同时运转起灵罗心法,将自身内力倾注于这极其锐利的一剑。
没有多余的招式,极简单,也极重。
此为凌霄剑术第八式——新梦破残鸦。
他似乎有些明白季长风在写下这一招时的心情,那是万事万物皆已成空,自此再无束身的桎梏,尤其是灵罗心法突破之后,这种内心空无一物的心境更大的激发了潜能,这一式,比他以往使过的都要威力巨大。
一声巨响,顾嫣然似乎也察觉到了这次来的人同以往不一样,她停止了抚琴,抬头看向院中。
齐天雄的胸口,不对,应当是他整个左胸膛都没了,碎肉撒了一地,残躯仍伫立着,他身后的墙却是塌了个彻底,甚至未留下一块完整的砖,皆为齑粉。
可是季修同样察觉到了不对,齐天雄失去了半个身子,没了心脏,却不见一点血液喷洒而出,他看着对方那满是疤痕的身体,笃定道:“你也是尸人。”
既然是尸人,那便不会因为失去心脏而死亡,他们已经死了,除非你斩断他们的头颅。
真是失策,倘若他的剑对准的是头颅,或许现在已经结束了。
但现在明白也不算迟,毕竟是被炼成尸人的齐天雄,没了智力和内力,他已不似当年那般厉害,再砍一剑便是了。
他刚再次举剑,刚才还端坐在亭中的顾嫣然突然站起身,一脚踢翻了琴台,古琴翻滚着袭来,季修不得不先运起轻功躲过这一招。
谁曾想顾嫣然第一个关心的竟然是齐天雄,她疼惜地抚摸着对方的残躯,一地碎肉却怎么也拼不回去,而齐天雄也低下头,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出来:“阿妈,我好痛。”
好一副母子情深的画面。季修手腕一转,如疾电一般再度出手,目标却是依偎在齐天雄身边的顾嫣然,谁知齐天雄竟然抱起顾嫣然,背身替她挡下了这一剑。
此为试探,本就没有力道,刺不破他的皮肤,季修即刻收手,算是知道了齐天雄完全听命于顾嫣然,但是他的智力似乎只有五六岁,没有顾嫣然的指示也能自主行动,只是大部分时候都很愚蠢。
他不急着去对付已经半残的齐天雄,反而需要提防一下这个尚不知其深浅的顾嫣然。
“好烈的剑,你们中原人不是讲究中庸吗?怎么如此不留情面。”
说话之人低低笑道,却不像是从顾嫣然口中所说出来,听上去像是回荡在四周。
季修环视了一周也没有看见半个其他人的影子,反倒是抱着顾嫣然的彪形大汉突然嘀咕了一句“好饿”,而后他的身形迅速膨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皮肤下攒动,连同他怀中抱着的顾嫣然也一起发生这样的异变。
大概又是和冯欢的傀儡术一样稀奇古怪的东西,他曾听说过那些以人肉养蛊虫的奇特方法,现在看起来几乎别无二致,等到他们的皮肤炸开,那才是会将蛊虫撒得到处都是。
思及此,也来不及考虑太多,季修果断出手,凌霄剑剑刃犹锋,一下子将二人头颅斩落,这才让留下来的尸体不再继续膨胀,颓然倒地。
幕后真凶自然是逃了,他没兴趣也没线索去追,随手扯下了观荷亭的纱帐擦起了凌霄剑上血。
陈放领着一干关了一个多月蓬头垢面面黄肌瘦的少侠从地牢里冲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
突然看见了还活着的陈放,季修愣了愣,而后又扭过头,继续若无其事地擦着剑。
吕子尧第一眼见到的自然是顾嫣然的尸体,他大喊了一声“不——”,而后就扑了上去,只是刚一看见逝者的尊容尊貌,又讪讪地收回了手,和其他人一起来感谢救命恩人了。
季修这三年虽然没在江湖上继续留下传说,但是不代表他并不出名,只需一个人领头喊道:“我认得,这位是凌霄庄主季修!”
而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点点头,将他的名字放在最前面,开始感恩涕零。
人一多起来季修就头疼,他没打算留下来接受嘉奖,剑身擦干净,收剑入鞘,转身就往外走。
陈放怎么可能看着他什么也不说就溜走,连忙跟了上去,忍不住笑了起来:“季庄主怎么会在这里?您不应该醒来后就回凌霄山庄了吗?”
季修故意走得急,他也连带着加快脚步,始终追在他身边,季修没好气地说:“你故意留下一封信,不就是想让我来吗?”
陈放立刻否认:“庄主误会啊,我可没有欲拒还迎,我确实做好了告别的准备。”
这话不假,也许是季修醉酒之时那句发自内心的质问“为何还要来招惹我?”让他备受触动,季修闭门谢客似乎就是不想见到他,而他还如此不知廉耻地找上门,硬拉着人说些往事,还大言不惭地要人爱上他,换位思考一下,倘若自己是季修,肯定也会觉得这人真的很烦。于是他在堂中坐了一夜,还是决定提前告别,正好收到了吕子尧的求救信,能在临死之前做一件好事也算不错。
可是令他意外的是,季修竟然出现在了这里,还先一步解决了齐天雄和顾嫣然,他为何要这么做?季修与吕子尧并非知心好友,也不是爱多管闲事之人,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理由就是,因为他在这里。
季修嘴上刻薄心却软,他肯定并不认为自己是讨厌的人,不然不会来这里,说不定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还要更高,足以让凌霄庄主一路疾行,替他干掉了劲敌。
想想也是,若是真的欲擒故纵,怕是会慢悠悠地在路上等着自己去找他。可这无异于要自己承认在面临陈放或许会殒命于此的状况时他心慌了。
季修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快步走了,留下陈放一个人对他的态度拿不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