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喜乐鬼销声匿迹的这二十多年里她究竟在做什么是一个迷,但总之确实不太好过,她曾说过因为季修导致自己内力全无,而现在是有点,但不多,餐桌闲聊时她曾无意间提起自己经脉俱损,所以攒不了多少内力,也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叱咤风云。
但多的她就没说了,只是一股脑地想要说服季修继承长孙如意的遗愿,光复九幽教,振兴宛罗人。
所谓宛罗人,其实只是一种自称。过去交通不便,都容山脉连延不绝,曾在幽姑岭一带确实生活着一群世代不离此地的人,天子将这边各个部族统称百越,并未加以细分,后来通了官道,商队进来了,带来了许多新东西和新文化,总之不再像以前那样不通人烟。
以长孙如意为首的九幽教众人算是故步自封的代表,虽也学了中原人的语言,但一直以宛罗人自称,视那些与外人交好的同族为背叛者,所以才会如此敌视。不过九幽教如今也就只剩个冯欢了,个中曲折已经无法考据了。
季修自打记事起就在凌霄山庄,对冯欢口中的宛罗人本就没什么归属感,只有当她主动将自己的功法传授一些给他的时候,季修才愿意听她说上几句复兴九幽教的计划。
季庄主正是钻研新招式正认真的时候,陪练另有其人,陈放也就得了空闲,他坐在院子里看二人相斗,掐指算了算,已经步入六月,自己的日子又少了些,而季修看上去还是那般模样,似乎这辈子都不会爱上另一个人,他很是哀伤。
龙泉镇除了靠这口泉眼挣点外地人的钱,本地里还种些樱桃,他们来得巧,恰是樱桃成熟的季节,便宜又新鲜,陈放到了一个地方也得尝尝特色,但是碍于囊中羞涩,总是没法吃得尽兴,今天就不一样了,账全记凌霄山庄,让季修去愁吧。
特意吩咐老板精心挑选的新鲜樱桃就是不一样,凌霄山庄财大气粗,愣是让他沾了光,得以享受上了。他按照家中四口人的份量买的樱桃,结果一拿回来,一个说“体热不食”,一个说“酸的不吃”,他只好将这一大盆新鲜樱桃搬到了院中一角,邀请随行的马夫和他一起解决了。
随他们一道出来的马夫也是凌霄山庄里的老人了,看上去四十多岁,名为金福,和之前在竹园里遇到的那位聋哑的壮汉一样,他也有些特殊,因天生有六指,还身患白癲,被家乡人当做不祥之兆逐了出来,在外流浪了两三载,十多岁就跟着老庄主为他打点些杂事,直到后来建立了凌霄山庄,他也就在山庄里常住下了,一直做些杂活。
如今他们临时改变计划,滞留在了龙泉镇,金福也跟着他们住了下来,他因自身缺陷一直未曾婚娶,来去自如,也就没有对滞留此地有别的想法,在陈放围着看着两位高手过招时还能做个伴。
凌霄山庄内本就没多少尊卑之分,只是季修不爱理人又不怒自威,大家都怕触了霉头,这才一直敬仰着他,但在老庄主时期时,像那天伏日一样结伴出游的机会多了去了,不分什么主子奴才,从那个时候就在山庄的金福自然也习惯了如此,对于陈放邀请他吃这金贵的樱桃也没有拒绝,在他身旁就坐了下来。
一想到金福很早就跟着季长风了,陈放立刻就起了别的心思,他微微后仰,象征性地避了避季修的耳目,朝金福问道:“金叔,你来凌霄山庄那么久了,应当也知道庄主从小到大的事情吧?”
金福脸上的白斑占据了半张脸,平日里他都不喜欢将正脸露出来,而今在这院里就如同在山庄里一般自在,他也不藏着掖着了,他不善习武,功夫毛糙,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乍一下这么看过来,还以为他要开口训斥了。
还好金福并非脾气火爆的人,他只是不喜欢说多了,问什么还是答什么:“陈公子说笑了,我跟着老庄主的时候,小庄主还没出生呢。”
一听就有戏,陈放立刻追问道:“那庄主小时候有没有喜欢过什么姑娘?或者受过什么刺激?”
这个问题把金福难住了,他竟真的思索了一番:“小庄主自幼长在山庄之中,未曾见过什么外人,倒是老庄主后来往山庄里带过不少模样漂亮的姑娘,可是小庄主从来不待见她们,更别说喜欢了,他甚至连同嫌弃起了老庄主,最恨四处留情的人。”
听上去像是父母离异,缺失母爱,父亲又不靠谱的悲惨故事。陈放听得有些唏嘘,他虽自幼失了双亲,但好歹也是感受过几天温情的,更何况过后遇到了一大片的好心人愿意共同将他牵扯大,总的来说,不至于对世间真情太过失望。
他思绪万千,叹了口气,同金福道:“我原本猜测也是如此,季庄主生性冷淡,待世人都不肯以笑脸相迎,怎么可能还心存柔情,甚至倾心他人呢。”
他不禁又回忆起与季修初见时的样子,他以为那才是对方的真性情,如今想来,大概只是刚刚出了山庄,尚且还有些好奇,不至于太过冷淡,等到这份好奇也磨灭了,显现出来的才是他原本的性格。
他连声叹气,金福却又道:“可是小庄主幼时其实还是挺活泼的,他藏不住心思,喜怒哀乐都全部挂在脸上,常常被老庄主一眼就看穿了,每次撒谎都会被当面拆穿,久而久之,小庄主也有些懊恼,总想着要打个铁面具将脸上表情遮住,让谁也猜不出来。”
陈放一听,就情不自禁地开始想象一个半大的季修戴着一个不合尺寸又重量超标得铁面具,他噗呲一声笑出声,又记起了一些相遇之后的往事,津津乐道:“我想想,似乎是十七岁那年,季修一直想要定做一张面具,他说听说书人讲的那些故事里,主人公或因为容貌有损,或因为不想以真面目示人,总是会遮住半张脸,虽不至于这么就认不出来了,但是的确很帅,他还想邀请我一起,一黑一白,正好相对,到时候在江湖上再取个响亮的名号,不如就叫黑白无常。”
他话音刚落,一阵疾风袭来,凌霄剑几乎是擦着他的额头过去,直直插入了他身后的柱子。
季修在刚才一掌将冯欢推开,拉开了距离,却没有乘胜追击,手中之剑还换了个目标,脱手掷出,朝陈放袭来,只是没有正中他的脑袋,不知道是故留余地还是失了准头。他看着陈放,脸上是很明显的不悦,问道:“嘀嘀咕咕的在说些什么呢?”
真不愧是凌霄庄主,与他人交战还能分出心神来观察自己这个旁观者,陈放立刻举起双手,主动坦白:“我与金叔闲聊呢!没有说你的坏话。”
可惜季庄主横行霸道惯了,没有信他的鬼话,还瞪着他道:“好话也不许说。”
再独断专横的君王在季庄主面前恐怕都得甘拜下风,陈放只好闭了嘴,看着季修走过来,从他身后的柱子上拔出了凌霄剑,看这洞的大小,又得赔东家不少钱了。
他刚才推开冯欢那一掌也没留情,冯欢又没有内力护体,不会贸然去硬接这一掌,她一路后退差点进了里屋,这才将那冲击消解大半,剩下的**凡胎尚能承受。
她歇了口气,走回院中,手中软剑也无力地垂了下来,暂时是不想继续和季修斗了。她瞧着季修抚摸凌霄剑的样子,复兴九幽教的那颗心又蠢蠢欲动起来,她道:“这把剑也不是什么绝世宝剑,以我们宛罗一族的锻造技艺,真正的当代神兵甚至能有自己的灵智,与主人绝对契合,啸月更是其中之最,怎么样,你若是跟我回九幽教,我就把那柄啸月送给你。”
这段时间她张口闭口都是光复九幽教,季修早就听得厌烦了,对她口中那被吹得天花乱坠的啸月剑也没什么好印象,当下就怼了回去:“生出灵智?那这么多年怎么不见这剑自己长了腿来找你?”
季修那张嘴不止针对陈放,他谁也不放过,即便是对着自己的生母,但也一样的,倘若你用同样的方式回应,他又会生气了,比如现在,性情相似的母子二人就给陈放示范了一下。
冯欢当下就寒了脸,眉头一皱,两眼一瞪:“牙尖嘴利,目无尊卑!”
而一向好脸色怎么说都不会生气的陈放就适合在这种时候插嘴进来,他先是看向冯欢,轻声细语安抚道:“伯母莫生气,季庄主的脾气你也不是第一天才见识到,啸月剑自然是顶好的绝世神兵,不然怎么会受到众人哄抢。”
然后他又转向季修,一样是那般柔和的语气,耐心劝解:“伯母这么多年来很是辛苦,庄主也还是多多体谅一番吧,啸月剑不合您的心意就算了,还是别出言贬低了。”
这样的事在龙泉镇这个小院里几乎天天都要上演,他们没累金福都快看累了。
所幸他只是一个马夫,怎么都不会被殃及,只是他有些感慨,若是老庄主也像陈放这般宅心仁厚能言善辩,凌霄山庄是否能更和谐安宁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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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偷得一梦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