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盟并不在柳州城中,而是在离城不远的一座山上,江湖中人似乎总觉得需要倚靠着一座山作为据点,武林盟便也按照这个传统设立在了松翠山的半山腰,高了怕人爬不动,低了有损武林盟的地位名声。
盟主五十大寿,来祝寿的人多,早早地就已经在山下积聚起人群,光是同认识的人互相问好就得耽误不少时间,如此循环,竟然将那狭窄的入口围得水泄不通。
季修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就放弃了去挤那华容道,他本就讨厌这些无聊的聚会,看见人就头疼,立刻就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陈放不是第一次与他一同来武林盟,自然知道他又要去寻那上山的小道了。说是小道,自然不会有正经的山石阶梯,只是相对来说没那么多悬崖峭壁,发现这个小道的人还是季修那从来不走寻常路的老父亲,他将此小道当做传家宝传给了季修,季修又拉着陈放走过几次,直到现在武林盟主都对此毫不知情。
小道落脚点在武林盟的柴房后院,若是哪天想不开想去投奔魔教了,领人走此小道将武林盟的人一锅端了最是高效。
虽然未到宴席的时间,武林盟内也已经是热闹非凡,得亏是季修身法好,若是有人认出了他,刚想出声叫住,定眼一看,人又不知怎么消失了,只能当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他没打算坐下来和一群老头喝酒聊天,迅速就摸到了登记送礼的礼房,将一对未加任何修饰的双剑连同邀请函一同扔到记录的人面前,还要催人家快点写:“凌霄山庄,赤赭出品宝剑一对,别忘了告诉你家老爷我已经来过了。”
坐礼房的也是几十年的工龄了,何曾见过这种赶着要走的阵仗,他颤巍巍地抬起头,想看看是谁如此无礼,可惜抬头速度慢了点,面前已经没人了。
这行事风格哪怕是在见多识广的陈放眼里也是叹为观止。
他还没来得及追上季修,就有人先一步拦在了他面前,彬彬有礼地询问道:“阁下可是蓑衣客陈放?”
他算是知道季修为何如此了。要走就得赶紧走,若是被人逮住了,怎么也得脱层皮,就像他客气完这一个,下一个又来了。这事要是放在以前,陈放肯定不在话下,可惜他现在急着去追早已没有踪影的季修,多一句客套话就多浪费些时间,好不容易才得以脱身。
他在来时落脚的偏房再次找到了季修,而对方似乎很是得意,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唇角倒是勾了起来:“这么热情的人情世故,陈公子喜欢吗?”
对方会出山也全怪自己擅自接下了邀请函,陈放怪不得他人,也只能自作自受了。正当宴会,即使是没有接到邀请的人削尖了脑袋也想要挤进来,而这里竟然有两个人在想要如何逃离。
时间往回倒个五六年的话,季修可能会对此感兴趣,主要是给年轻人抛头露面的机会不多,有那么一个侠客梦的都想好好表现,只是今非昔比,他已经对那些虚无缥缈的称号失去了兴趣。
他跟着季修又沿着那小道下山,忍不住问道:“听说易盟主的小女儿美若天仙呢,你不想看看?”
季修头也没回:“你想去当上门女婿就去,啰啰嗦嗦。”
“欸,哪的话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以前还是你拉着我非得去看‘出尘绝艳’的碧波仙子水灵珊呢。”
他总是将自己初出江湖那一年做的荒唐事记得这么清楚,季修头一次有了“要不杀人灭口吧”的念头,他不得不停下来,再次告诫他:“这是最后一次,我不想再听到你提起那些事。”
毕竟和现在的季修比起来,那些事情描述的似乎是另一个人,陈放冲他眨眨眼,没有说话。
然而人一走,他又开口:“你还说以后也想找个江湖第一美人......”
季修此次没有在口头上制止他,他选择了另一种更直接的方式。凌霄出鞘,以惊人的速度直刺向他,陈放来不及拔剑,只好用剑鞘挡下了这一刺,剑尖堪堪停在了他胸膛前,这可不是小打小闹。
他却没有因此而生气,反而以一种俏皮的语气打趣道:“庄主好霸道呀。”
话音刚落,本命飞鸿现名晓梅的佩剑也立刻出鞘,此地本就只是一块不大不小的斜坡,背后是峭壁,面前是悬崖,在这个小地方论剑,总有一种既分高下也决生死的觉悟。
没能一剑将人捅个对穿似乎令季修有些懊恼,他“啧”了一声,活动了下手腕顺手挽了个剑花,脚尖用力,又立刻迎了上去。
乍一眼看上去这一招和刚才并无二致,一样是朴实无华的刺剑,陈放却不会因此掉以轻心,他在拦住这一直刺后未卜先知一般又迅速绕道背后,恰巧和迂回的凌霄短兵相接,陈放朝他笑道,准确地说出了他的剑招:“凌霄第二式,游电萦且回。”
季修却冷哼一声,凌霄剑转了个方向,朝里面横扫过来,若非不是陈放动作快,及时调整站姿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躲了过去,被削掉的就不是他的一缕头发了。
季修将那缕头发拿在手里,像是战利品一样炫耀地晃来晃去:“陈公子今日怎么不开窍了?谁规定一定得按剑招出招了?”
虽未决出生死,但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割发如同斩首,四舍五入也是季修赢了,陈放叹了口气:“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了,庄主饶命啊。”
一听他语气又是在开玩笑了,季修心中窃喜去了一大半,反而开始自责自己居然这么幼稚和陈放计较这种事,他自讨没趣地收起剑,转身继续下山。
季庄主的心思就是海底针,猜不到捞不着,陈放看着他又忽然不高兴了,转身就走,也来不及多想,连忙跟了上去。
走得急了,刚刚支持他做了个高难度动作的腰似乎有些不乐意,现在才开始生疼,可惜季修只当他现在任何动作都是假装来博同情的,根本没在意,还已经走出去了老远,陈放就是真想博同情,也是卖弄风情给瞎子看,无人在意。
他抓住一节细藤,借力一荡,正巧落在季修身边,还在嘀咕上面的热闹场景:“好吧,不看美人,易盟主设擂台比武招亲,你对那些在台上比试的也不感兴趣了?”
季庄主说起话来一如既往地不好听:“猴戏有什么好看的。”
只有没见识过的人才会感兴趣,已经登过纵云天梯,见识过各家绝学的人再来看这个所谓的“比武招亲”,是会觉得不够看。和喜欢什么都去凑一脚看看热闹的陈放比起来,季修更怜惜自己的双眼,别被些三脚猫功夫污染了。
他实在高傲,却有高傲的资本。都说各种技艺皆遵循熟能生巧的道理,实战才能磨炼剑艺,季修却鲜少和他人比试,除了陈放,他纯粹是仗着极高的天赋来弥补实战的不足,三招之内解决敌人,便无需担忧缠斗的问题。也是如此,陈放也算是季修第一个遇见的无法速战速决的对手,才会在从不记人的季修心里占据一方天地,即使是不太好的地方。
易盟主宴席一开,柳州城里像是腾空了一样,即使是没有邀请函的人,也想方设法地想去看上一眼。
他们反其道而行之,是唯二往回走的人,和这苍茫世间格格不入。
但是人世够大,总会遇上和他们一样对武林盛事毫不关心的人。
在季庄主亲自挑选了一家看上去还不错的店家解决肚中饥饿问题之时,那简单挽了个发髻的老板忽然看着他们愣了两秒,喊出了他们的名字:“陈放和季修?我没看错吧。”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如滴水空灵,听过一遍便不会忘记,陈放看着她已经爬上细纹的脸庞,脱口而出:“碧波仙子水灵珊?”
正在喝茶的季庄主差点将茶水全都喷在他脸上。
许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号,老板捂嘴笑了笑:“哎呀,再次听到别人这么叫我,还是觉得羞得慌,你别加前面那些前缀了,叫我水灵珊就好。”
季修这才明白是遇上真的水灵珊了,陈放那张嘴跟开过光一样,说什么来什么。
碧波仙子作为当时名动一方的绝色美人出名之时,季修和陈放都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而水灵珊已有二十五,如今十年已过,当时的绝色美人年华已逝,未曾与任何一个江湖豪侠结为侠侣,而是在这柳州城里开了个客栈度过余生。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都是常说的人生憾事,水灵珊却不这么认为,她也曾为江湖名利奔波,自满于盛名带来的关注,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她不可能有一辈子的美貌,因她美貌而来的人也不可能带着全部的真心,趁着盛名仍在,她盘下了一座客栈,从此洗净铅华,褪去霓裳,做了个本分的客栈老板。
遇见故人,她特意叫小二多添了双碗筷和酒杯,坐下来和故人叙叙旧:“常听说书的说你二人交恶,反目成仇,我是不信的,今日看来,流言蜚语确实是胡编乱造。”
季修沉默不语。
酒未上桌,陈放为她也倒了杯茶,以茶代酒,冲她敬了一杯:“前辈说笑了,那些说书的若不这么编排,怎么有人愿意去听呢。”
“也是。”水灵珊哈哈笑起来,与她往日内敛的形象大相径庭,“他们只是想听些他人过得不好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并不重要。”
她看向季修,对方一直都没有说话,她便主动问道:“季庄主怎么变得这么沉默寡言了?可还是不会喝酒?”
季修不喝酒,不是不喜欢,而是酒品极差,有损清誉,陈放连忙又将人劝了回来:“他一向如此,老板不用管他,若是想喝酒,我陪你喝一坛,如何?”
水灵珊眉眼弯弯,嘴上笑骂:“好你个蓑衣客,往日就这么护短,今日还这么讨嫌,一坛?挑战我是吧?”
往日二人结伴同行之时,有人想敬酒,逼季修喝上两口,陈放总是会从各种地方蹿出来替他挡回去,今日亦是。
季修又喝了一口茶,微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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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旧城遇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