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天边红云朵朵,地上闲人二三。路子愿悠悠醒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气,然后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睡眼朦胧双手托腮呆头呆脑。
方盐递给他一杯温水,这是他刚从食堂要来的。
“我怎么又睡过去了,”路子愿叼着纸杯边缘,边喝边吹泡泡,“最近总犯困,我不会是被厉鬼附了身,一到晚上就出去吓唬人吧?”
方盐有些愧疚,听路大师的意思,路子愿的众多次人格以往很少露面,现在为了他的事,路大师三天两头跑出来,偶尔半夜还要爬个窗户采个花,虽然主宰身体的人格换过好几个,但挨累的总归是路子愿的身体,铁打的人也扛不住成天成宿不睡觉,如今的路子愿可比他刚接触时憔悴了不少。
他主动把石桌收拾干净,邀请路子愿去用餐,路子愿摆摆手:“我还是回去睡觉吧。”
走出几步,路子愿又转回来,从兜里摸出一张纸:“这是路大师让我交给你的。”
方盐展开一瞧,竖着十几行简短的文字。
迎风的小鸟
开车吹风看美女
自由天空下的我和你
唯爱你爱的我爱的你
钢铁铸造的心
方盐:“……”终于明白路大师睡着前那句吐槽是在怎样的心态下说出口的了。
他好歹也是本地有头有脸的富二代,朋友圈怎么尽是一堆非主流?
所有名字看一遍,方盐苦恼了,这些应该是他换了新款手机到手机掉湖里这段时间陆陆续续联系过的人,可这些人到底哪个是他要找的孙姓发小?害他的凶手会不会也在这个名单里?他挨个加好友问一圈岂不是自曝底牌?
方盐长叹口气,备注是个好习惯,从今天起他要培养起来。他摸出手机,将新注册的微信号里唯一的好友“骑着王八看绿豆”改成了“小天使”。看了又看,在后面又补上个“路”字。
~
精神病院的夜生活十分枯燥,玩得来的病人还可以聚在一起打牌聊天追剧,方盐这种被孤立的病人就只能打打手机游戏,看着同一队的队友用垃圾话刷屏,单从行为判断,几个队友可比他像精神病。
玩游戏的乐趣在无休止的谩骂中消磨殆尽,方盐把手机往枕头底下一塞,关灯睡觉。时间尚早,方盐翻来覆去好半天才有了困意,想去趟厕所又怕好不容易招来的瞌睡虫飞走,小脑与膀胱之间爆发了一系列堪比队友骂街的激烈争吵,大脑却在吵闹中安然入眠。
初次交锋看似小脑占了上风,然而到了半夜,膀胱闹起了脾气,大脑再不能装傻充愣,命令方盐赶紧起床去放水。抓起手机迷迷糊糊往马桶前面一立,方盐身体前倾,脑门顶着墙,似睡非睡间听到门外传来突兀的一声轻响。
方盐的头脑瞬间清醒,立即按灭手机屏幕,他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那个能打开他房门的人又来了。卫生间就在门口,他此刻再往回走怕是会跟来人撞个面对面,对方一定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惊吓之下很可能对他动手。
躲在厕所里也不是办法,上回人家可进过厕所,谁敢保证这次就不进来了,再说那人每次都会先确认他是否在睡觉,今天发现他不在床上就会意识到他在卫生间,而卫生间离门那么近……他大概率还是会被灭口。
里外横竖都没活路,方盐郁闷地想撞墙,他睡前上趟厕所不就没这事了么。可又一想,这次跟来人狭路相逢未尝不是个好机会,关键在于他如何随机应变。看看简陋的卫生间实在没有能当武器的道具,方盐灵机一动,想起了路子愿睡醒时说的那句话。他拨通路子愿的电话,再把听筒声音调到最低,随即快速拉门出去。
早已适应黑暗的双眼敏锐地捕捉着室内隐晦的影像,一眼扫过去居然没人,方盐心里有数,那人八成是钻床底下去了。
他拱起后背,姿势扭曲地走向床边,口里发出尖细的轻吟:“盐盐,是姐姐,姐姐来看你了。”
整日与精神病人相处的好处是当你装疯时有的是可以参考的范本,方盐迅速找准切入点,将自己想象成了方巧。
“盐盐,你在哪里呀,怎么不出来见姐姐?你是不是不爱姐姐了?”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在房间里一圈一圈缓慢绕着,语调也从一开始的亲切和缓转向了凄厉哀怨。
“盐盐不要怕,姐姐从来没有怪过你,姐姐是来陪你的。”
他把枕头抱在怀里,哄婴儿似的轻轻拍打,然后整个人栽在床上,放声痛哭起来,哭声由细变粗,逐渐恢复成他本来的声音。
整个过程持续了十几分钟,方盐脱力般缩在床上不动了,又过了十几分钟,一个人影轻手轻脚从床底下钻出来。他看了看床上的人,面目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头发上别着的那枚钻石发卡实在夺目。那人贴着地几乎是爬着出去的,直到他出去很久很久,方盐也不曾动过一下。
房门轻轻咔哒一声,彻底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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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一早,一身黄袍的路大师背着他的桃木剑和好不容易修好的铃铛急冲冲闯进东区大楼,照着方盐的房门就是一脚——显然并没有踹开。
路过的护士瞧见了,赶紧过来询问怎么回事。
路大师表情凝重:“此子体内的厉鬼翻涌,不得了啊!”
护士将信将疑打开病房门,就见方盐直挺挺躺在床上,路大师仗着手长脚长先行挤进门里,挥舞着桃木剑向床上劈去。
方盐才睁开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脑门就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砸中,疼得他眼泛泪花,身体侧翻缩成个虾米,看起来痛苦极了。
闻讯聚集在门口的众多病人指指点点,纷纷夸赞路大师是高人,一剑就把厉鬼劈得没了还手之力。
护士将想劈第二剑的路大师拉开,关切地询问方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等方盐回话,路大师的剑再次劈到,方盐适时躲了一下,剑没劈着人却把他头上的发卡劈落在地。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惊动了才来上班的曾医生,曾医生分开人群进来一瞧,居然很恭敬地跟路大师打了声招呼。
方盐气不过,指着路大师向曾医生告状:“这人有毛病吧,大清早跑过来劈我脑袋,看看都给我砍坏了。”
曾医生询问护士怎么回事,护士也答不上来,她看看气愤难当的方盐,转而去问路大师怎么回事。
方盐的鼻子快气歪了,却又无可奈何。
路大师沉着脸,左手的铃铛一直摇得哗啦啦直响。
“本大师早就说过,此子能够还阳皆因那厉鬼借尸还魂,若是安生些倒也无妨,怎奈他整日与那路子愿鬼混,路子愿何许人也?这偌大医院里的鬼魂十有八·九都是他路子愿招惹来的!”
曾医生脸色微变,似乎从路大师这番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里读到了重要信息,她低声对护士交代几句,护士急匆匆离开。
趁曾医生遣散门口群众的空档,拧眉瞪眼的路大师朝床上的方盐飞了个眼。
方盐气咻咻地不理他,就算是唱戏,路大师进门那一剑劈得也重了些,再说听路大师刚刚那番话的意思,他是借尸还魂的厉鬼的谣言是路大师出品?
整了半天造谣者就在他身边,怪不得这么多病人统一口径认定他是个怪物呢,纵观整个精神病院,也就路大师有这份说什么就是说什么的威信。
很快,离开的护士返回来对曾医生耳语几句,曾医生对方盐说:“你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也该做一次系统检查了。”
方盐不是很乐意却也没反抗,由着护士扶着他去楼上做检查。
~
身体检查很快便告一段落,接下来是精神方面的测试,曾医生以及三位眼熟的医生换下碍眼的白大褂,和方盐一起围着小圆桌落座,喝茶嗑瓜子聊家常。
曾医生着重问他是否回忆起过去的事,方盐煞有介事地点头,说他记得自己的姐姐很爱他,他也很爱自己的姐姐,为了博取医生的信任,方盐还详细描述了一下方巧的外貌特征。
几位医生交换眼神:病人妄想症加剧。
曾医生又问他最近是否有见鬼的经历,方盐苦着脸皱着眉,半晌,他点了点头,并说出他第一次带路子愿回病房的全过程。
几位医生表情愈加凝重:病人受到路子愿见鬼影响,幻觉加重。
曾医生问他有没有见过方巧的鬼魂,方盐摇头。
全套问题问完,方盐被护士送回病房,几位医生查看了方盐所说那天的走廊监控,交换意见后得出结论——方盐的记忆丝毫没有恢复,他对方巧的外貌描述纯属臆想,是大多数人都会觉得亲切舒服的外貌特征拼接而成的虚拟人像。因为受到怪物这个称号以及路子愿的影响,方盐的潜意识相信了自己是个还魂的厉鬼,而且这个厉鬼正是他已经死去的姐姐方巧。方盐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潜意识行为,全拜周岩所赐,是他在方盐伤后头脑最混乱的时期对方盐说了刺激的话,也是他昨天见过方盐之后,方盐出现了明显的行为异常。
他们并没见过方盐昨晚的“鬼上身”,他们认定方盐行为异常的依据是路子愿请求路大师镇压方盐体内躁动的厉鬼,才有了路大师今早风驰电掣的一番举动。而那枚不该出现在方盐手中的发卡也被认定为是周岩昨天交给方盐的,正是这枚发卡,导致了方盐的精神状况急剧下降。
至此,周岩被院方和曾医生双双拉黑。
周岩:夺笋呐,你俩可做个人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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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