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你不要赶我走……”
我还依稀记得,曾经有一个少年扑倒在我的脚边,死死的拉扯着我的衣摆,泪流满面的央求我。
我看着他,心中悲痛不已,思绪还未反应过来,手上就立马想去拉他:“平湖……”
一直站在一旁穿着绛红色朝服的男人见我的动作,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提醒道。
“长公主殿下……陛下年纪不小了,总是让殿下操心,想必传出去不太好听……”
男人半建议半威胁的话使我的手僵在了空中,我红着眼瞪着他,却见男人冷笑着对上我的视线,一刹那,我便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腊月寒冬,浑身的血都凉透了。
“皇姐,我听你的话,再不跟你闹脾气了,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少年身上的皇袍已经在地上沾染上了灰尘,他死死的抱着我的腰,好似一条即将被丢弃的小猫,可怜兮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瞪大了眼,死死的止住泪水不落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原本打算扶起他的手下一刻狠狠的将他推开。
我已是气极怒极痛极,可说出口的话仍然是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情绪。
“赵平湖,走。”
被我推倒在地的少年浑身一颤,抬头望着我嗫嚅着:“皇姐——”
“走啊!”
我努力的控制着自己,冷着脸转过身,不再看他,我怕再多看一眼,他悲伤的面容便会让我丢盔弃甲。
身后有人将他扶起带走,我听见他渐远的哭泣声,咬着唇瓣,双手死死的攥着。
走吧,平儿,皇姐没用,保护不了你,可相信我,再过不久,我就会接你回来。
我一下抱住了姜子提瘦削的肩膀,仿佛透过时光抱住了记忆中的少年,珍重又认真的道:“阿姐这次不会丢下你了。”
平儿。
姜子提微微一惊,笑着嗯了一声:“阿提知道。”
见过了姜子提,趁着时间还早,我特意跟贺知行请了半下午的假,跟着姜子提去祭拜了姜家父母,然后第二日,我便跟着贺知行进京了。
淮安距盛京不算近,陆路加水路拢共要走半个多月,旅途劳累,同行的除了贺知行和伺候他的一行人,便是我这个姨娘,带着秋云和小橘,再加上我的弟弟姜子提。
贺知行原本养着的那一水儿的妾只当是摆设,想着这一次进京恐怕难得再回来,便叫人遣散了那些妾室,独留了我一个,贺夫人见了倒有些不开心,毕竟这些都是她花了心思聘来的。
但出发前一天晚上,贺知行不知跟贺夫人说了些什么,贺夫人虽然松了口,可依旧不放心,临出发的时候,叫她身边的燕兰也跟了过来。
这一回贺知行没理由拒绝,也就将她带着了,不过他也捡懒,直接将人丢给了我。
“呕——”
走水路上了船的第二天,我就受不了晕船了,从早吐到晚,什么也吃不下,只勉强喝了几口稀粥,原本养了几天的身子,给这一遭,又瘦了下去。
这日,我正趴在栏杆上干呕,小橘在一边给我顺背,就听燕兰从我身后嘲笑道:“也不知道六公子喜欢你什么,瞧这瘦骨嶙峋的,活像个病痨鬼。”
燕兰本就对贺知行有意,这下被贺夫人派到贺知行身边,身后的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况且几日下来,她冷眼旁观我同贺知行不怎么亲近,就更加不待见我。
自从上了船,便有事没事的对我冷嘲热讽,仿佛她才是姨娘,我是那个丫环。
我被晕船弄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便也懒得跟她计较,只是没想到她居然得寸进尺,居然敢咒我病痨鬼?
“燕兰姐姐怎能这样羞辱姨娘!”
我还没搭腔,小橘先看不惯了,出口呛声。
燕兰睨了小橘一眼,抄着手冷笑:“怎么,我哪里说得不对,她是公子的妾,本应随时侍奉公子,可她这模样,不让公子伺候她就不错了,真当自己是个富贵命,矜贵的主?”
这话委实不太客气,小橘听了脸都气红了,但她原本就是个老老实实的粗使丫头,这才当了几天贴身丫环,哪里是燕兰的对手,当即被哽得吭不出声。
我总算是压过了这阵的恶心,终于直起身子来,一边擦着嘴角,一边对上她的脸。
“原来燕兰姑娘还当我是公子的姨娘,我还当燕兰姑娘忘了,既然如此,就劳烦燕兰姑娘替我拿点水来漱漱口吧。”
燕兰自视清高,我却不拿她当回事的,瞥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刚才虽然什么都没吐出来,可嘴里的苦味叫我有些难受。
“你凭什么吩咐我,姜卫河,别太拿自己当回事儿!”
燕兰也不甘示弱,听了我的话,却并没有打算动的样子,依旧双手环胸,站在原地,语气更加不善。
我也笑了,语气平静,道:“怎么,在贺家你是夫人的丫头没错,可夫人将你给了公子,公子又将你给了我,那么如今,我才是你的主子,先前是我不跟你计较,你便真将我作软柿子捏了?”
前两天我吐得厉害,将之前吃得东西都吐了出来,这几日我便没什么胃口,现在是想吐都吐不出来,不止身体难受,精神上也受到了极大的折磨,先前燕兰来找茬我没功夫理会,可真惹恼了我,我也不会跟她客气。
朝堂我都上过,还怕这小小一个丫环?
这世上能叫我折腰的,真没两个。
燕兰似乎也没想到我会突然反驳她,愣了一瞬,然后面容立马便狰狞了起来,她大叫:“姜卫河,你敢使唤我?”
说完这句还不够,燕兰怒意已经有些遏制不住,作势就想要直接向着我扑过来,一只手扬起,掌风将至。
我眯起眼睛,抿紧了嘴,还没等她的巴掌落下,就抢先一步上前,一手接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手上一用力,就将她的下巴往上抬起,对上了她的惊诧的目光。
霎那间,我气场全开,就连身旁的小橘都被我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更枉论燕兰,竟被我这一下吓得动也不敢动,连那只没有被我抓住的手都停了下来。
我见她老实了,手上的力没松,半含着眼睨她,语气温柔却冷凝。
“如今离淮安百里开外,怎么,我一个姨娘竟还使唤不动一个丫头?既然使唤不动,那留着你便也没什么用,江河宽阔,不如将你投江喂鱼,还算没埋没了你这几两肉。”
我说得轻,却清晰的看见燕兰瞪大了眼睛,身子不禁颤抖起来。
但她仍然色厉内荏的颤声道:“姜卫河,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说着我将她往围栏旁一带,一下子将她压在了栏杆上,她的腰抵着栏杆,上半身却已经悬在船身之外,而我则欺身压住她,慢慢向她凑近。
其实论气力来说,我这破身子是不如燕兰的,可我突然爆发的气势,磅礴如海,沉重如山,这是我十年以来摸爬滚打,真刀实枪练出来的,燕兰一个丫头,又怎么可能受得住。
我平时乐呵呵的,谁不晓得,长公主赵风和,是整个皇宫最不好惹的主,生起气来气势如虹,雷霆万钧。
偏偏这个燕兰,非要在我身心都不舒爽的时候来触我霉头。
我看着她身下奔涌的波涛,有一瞬间真的想干脆将她推下去算了,但小橘已经扑了上来,阻止:“姨……姨娘,快……快住手啊……”
磕磕绊绊,显然当真被吓得不轻。
听了小橘的话,我稍稍收了些往下压的力气,捏住燕兰下巴那只手的食指在她娇嫩的肌肤上来回摩挲着,片刻才问她:“知错了?”
燕兰已经抖得不行了,见我终于有了收敛,浑身摆得像个鹌鹑。
“姨娘……饶命,奴,奴婢知错了!”
我这才和熙的笑了开来,又放了些力气,对她道:“知错便求我原谅吧……”
我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燕兰好像看见什么救星似的,眼神一闪,叫喊着:“公子救我!”
此时我将燕兰压在栏杆之间,面对着河面,自是看不见身后,听燕兰这一叫,我才回身,就见贺知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我的身后的几尺开外,神色莫名。
我一见他,手上就一松,燕兰忙不迭的推了我一下,然后连滚带爬的跑到了贺知行的身旁,一下子跪在了他的脚边,泣不成声。
“公子救奴婢,姜姨娘竟要将奴婢推到河里喂鱼,求公子为奴婢做主!”
说完,燕兰也是毫不犹豫的将头磕到了甲板上。
我对上了贺知行的眼睛,只觉得他直直的看着我,眼中不知涌动着什么,幽深晦莫。
我这才拍拍自己的裙摆,整理了一番衣着,然后从容又随意的对着他行了个礼:“公子怎么来了?”
贺知行没有反应,我又抬眼去瞧他,就见他突然笑了开来,向着我走了两步,轻快的说:“听秋云说你吐了很多,饿不饿,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他说完,错开跪在他身前的燕兰,脚步没停,一直走到了我的身边,然后伸手将我交叠在腹前的手拉了起来,握在了他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