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人 第17章 17

松翠遮掩下的小院，古朴宁静的茶室，留下痕迹的只有枝头的鸟鸣。

一双修长白皙的手端着茶杯，轻轻吹干，茶香袅袅。

半响，主座的人终于开口，“好久没来我这里了，你这一次的状态，倒是和从前都不一样。”

“是吗？”他低垂着眼，浓密的眼睫留下一小片阴影，皮肤在阳光上近乎是透明的，接着，他不疾不徐的说起了近况。

听完之后，头发花白的老者摸了摸下颌，稳声道，“原来是这样，你父母回来了，你在纠结，要不要去见他们。”

严浮生饮完了一杯茶，放下茶杯，“我不想见，更不想让羽白见，我不可能放下对他们的怨，可是这一次，好像有些不一样。羽白知道我不想提，所以这几天一直想办法让我开心，转移我的注意，在她面前，我只能假装一切都很好。”

“或者，这一切根本没你想得那么糟。”老者淡然笑着，“你知道你的状态有哪里不一样吗？”

严浮生摇摇头。

“你的父母依旧困扰着你，可是，你对他们的怨恨，并没有攥得那么紧了。现在的你，并不需要依靠时间的流逝来减轻怨恨，你有了更重要的人，你的注意力，已经不够分给他们了。所以，你不妨再放轻松一些，对你的伴侣，多一点信任。”

那双深色眸子里有了犹疑，“羽白，也会觉得我不信任她吗？我其实，只是不想她为这些事烦心······”

轻轻的敲门声，一位体态优雅的老妇端进来两小碟蜜饯，眉眼含着温柔，“因为说只是聊天，我便进来打扰一下，浮生好久没来了，中午就在这儿用饭吧。”

严浮生赶紧道，“不了师母，我今天要赶回去。”

严的老师笑着打趣：“你要是做饭，恐怕不是要留客吧。”

“你到现在才嫌弃我的手艺吗，晚喽。”师母嗔怪着说。

她起身，又对浮生道，“下次来，把你的小女朋友也带上，我很想见见呢。”

浮生点头，“一定。”

师母出去后，严浮生感叹道，“你们的感情真好，真希望我和羽白，到老了也能像你们这么幸福。”

“你们有你们自己的幸福，不必和旁人比较。”老师沉吟了一下，“而且浮生啊，要不要为你的事情烦心，你该让她自己决定。”

※

周羽白一挂掉严莉的电话就赶紧上了车，又拨严浮生的手机，都是关机。

她想了一下，开始翻手机里的通讯录，去“初见”的次数多了，羽白也留了店员的联系方式。

店员告诉她，老板今天不在店里，出去见朋友了，但是没有说地址。

周羽白又去找大明的微信，拨了语音通话后，浮生也不在他们那里。

周羽白：“那你知道他还有别的什么朋友吗？”

大明：“严哥其实看着朋友挺多，但平常真正联系的也就我们三个，羽白师妹，你别着急，让我想想啊······对了，严哥从前还会定期去他心理医生那儿，后来那个医生退休了，他们关系好像还不错，严哥叫他老师，平时有啥烦心事都会找他聊。”

周羽白顿了顿，“······心理医生？”

虽然如今看心理医生已经是普遍的现象，而且心是比身体更容易受伤的，更要好好照看。可周羽白听到这个，还是不自觉的懵了一下。

大明：“师妹，你知道严哥父母的事儿吧。”

周羽白：“知道。”

大明：“那就好，他父母那事吧对他影响挺大的，他没故意瞒我们，但和我们谈起的时候，语气特轻飘飘的，好像无所谓一样，我们也没那个胆子去问······哎，说远了，你听起来挺着急的，我现在把那地址发给你。”

周羽白：“好，谢谢你大明。”

※

严浮生从老师家里出来后，双手插兜往外走，老师的家建在一个斜坡上，严浮生很喜欢这个坡道，每次都把车停在坡道下面，然后一步步走上来。

爬坡和下坡，很像他每次来时和返回的心情。

沉重缓慢和放松轻快。

“羽白？”车边立着一个人，周羽白的心情恍恍惚惚。

“你怎么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

只是突然理解了那天你情绪的失控，只是，为你难过。

但是······

周羽白上前抱住他，埋首在他的怀里，“浮生，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件事。”

※

两人赶到医院的时候，严父的手术已经结束，平安度过了危险期。

“病人的身体还比较虚弱，等他清醒之后，就可以从重症病房转到普通病房，不过，还是建议多留院观察几天。”

谢过医生之后，严母瘫倒在长椅上，严莉扶着她，周羽白和严浮生立在一边。

在听到度过危险期时，羽白清楚的看到浮生的表情放松下来，此刻他半靠着墙壁，头垂得很低。

周羽白走过去，牵住了他的一只手。

“已经没事了。”严莉说，“你们都回去吧，这里我来守着。”

严母摇头：“我不放心，还是你们走吧，你们都还有工作呢。”

严浮生声音淡淡：“姐你都守了半天了，早些回去，家里还有贺贺呢，这里我看着就好。”

严莉微微惊讶，周羽白轻声道，“莉莉姐，你放心，我陪着浮生。”

严母站起身，似乎想和浮生说些什么，但他倔强的把头扭在一边，一副拒绝交谈的样子，她只好作罢。

※

两人在长椅上坐下，长长的走廊似乎没有尽头，消毒水的气味也已经渐渐习惯，现在大概是下午两点钟，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医院里还是阴冷阵阵。

“在来的路上想过，如果他······就这么走了，我会不会很后悔。”严浮生轻声开口，“听到他没事的消息，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但是，但是我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我还是无法理解，他们当初，怎么会那么狠心······”

对家的印象，是冷漠。

父母之间，应该没多少感情，而且还常常出现裂痕，裂痕的表现，不是大声争吵，不是摔烂东西，也不是呵斥孩子，就是不说话，冷着两张脸。

令人窒息的，压抑的氛围，是这个家常有的存在。

自己做自己的事还好，最怕的是吃饭，没有交谈，电视不准开，连咀嚼的声音，都要尽力放到最小。

还在上小学的浮生，已经懂得在这个家里很好的缩着自己，这个房子的空间那么小，只要稍稍舒展一下下，就会跌入父母亲无声的呵斥中，让人胆寒。

他很难过，但他没想到想过，这么畏畏缩缩的日子，在往后的那几年，他居然会怀念。

父母离婚了，他和姐姐被判给了父亲，还是住在原来的家里。但是某一天，父亲突然对他们说，他要去国外做生意，卖掉这个房子作为本金，他和姐姐，像流浪狗一样被扔到了姑姑家。

姑姑家有三个小孩，两女一男，再加上浮生和姐姐，便显得格外拥挤。

姑姑是个很好的人，从来没有嫌弃过他们姐弟，但是姑父，在严父给的第一笔抚养费用完之后，逐渐有了怨念，因为之后的第二笔，第三笔······都开始了无限延期。

姑父是上班族，工资不高，却是家中绝对的掌权者，呼风唤雨，姑姑性格温顺，专心的做她的家庭主妇，虽然她从早到晚没有一刻清闲，工作沉重繁琐，却得不到相应的尊重，也没有抱怨的资格。

事情的转折是因为一件事。

姑姑家的男孩是最小的，受宠最多，也是家中的小霸王。

小霸王在上初中，因为成绩不好，经常逃课在街上溜达，久而久之，竟在校外跟着些小流氓鬼混，欺凌、偷窃甚至还装模作样的抽起了烟。

小霸王虽然受宠，但这些事要是被家里人知道，肯定要把他关起来好好教育一番，他爸那个暴脾气发作起来，他至少保不住自己的一条腿。

所以，只有上小学的严浮生任他欺负。

这天，几个欠扁的小混混想抽烟，没钱买，便撺掇严浮生去偷，烟也行钱也行，只要偷到便算你的本事。

“我不去。”

严浮生一字一顿的说。

瘦弱的身影立着那儿不肯挪动，他的衣服虽然破旧，但脸庞干净，眉眼清澈的像清泉。小霸王知道，严浮生长得一副惹人疼的模样，就算偷东西被抓住了，那些愚蠢的大人肯定也不忍心罚他，说不定瞧他可怜还会给他点零花钱。

只是，严浮生这死小子是块铁板，让他做的坏事，他没有一件答应过。

这一次也一样，但这次他顽固不化的态度惹恼了带头的一个混混，他上前一脚踹在浮生的胸口，嘴里骂骂咧咧：“找抽是不是，让你去是看得起你，他娘的敢在老子面前装腔作势！”

严浮生跌在满是灰尘的土路，身上又被踹了一下，一个还一把拽住他的头发，嗤笑道，“下次想清楚再说，我们老大的脾气可不好！怎么样小乞丐，要不要帮哥哥的忙？”

他抬头，紧盯着带头混混的脸，声音清晰的告诉他：“你这是犯罪。你要坐牢的。”

“我他妈今天就让你尝尝当犯人的滋味！”带头混混被激怒了。

不过三四个混混，却有那么多双脚，咚咚咚的踹上来，比雨点还密。

这时候，一边的小霸王吓坏了，平常他最多言语攻击或者打个巴掌，哪见到这样往死里打的架势，严浮生性子又闷，连哭声求饶都不会，万一真的打死了怎么办？

于是连忙替他求情：“哎哎哎各位大哥，脚下留情，小屁孩不懂事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消消气消消气······”

得到的回复只有：“滚！”

求饶不成，小霸王只好撒腿跑去求助，等民警赶到时，几个小混混不见了，只剩下在地上一动不动，全身都是鞋印子的严浮生。

他缩着脚，护着脑袋，那么小的一团，还像是婴儿时期的防御姿态。

严浮生被打这件事，姑姑全家人都默不作声，只有严莉不依不饶，一定要告那几个混小子。

她凶狠的看着小霸王：“你也要跟我去警察局！”

“去什么去！”姑父叫嚷起来，“这点小伤还让人家坐牢？再说了，小学那么多学生，人家怎么就专挑他欺负，我看浮生自己也有错！”

严莉恨道：“他的错，就是摊上这个爱惹事的表哥！真是厉害，我没求你平时多照看浮生，你怎么能和旁人一起来欺负他，你还有良心吗？”

小霸王嘴巴动了动，什么话也没说。

姑父完全护犊子：“你跟我讲良心？我他妈哪辈子欠你们姐弟俩的，要替你爸妈养你们，要良心，先去问你爸妈要吧！”

完了又碎碎叨叨：“果然不是自家的孩子，怎么养都养不亲，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挑事儿，父母是白眼狼，孩子也差不了多少，他奶奶的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姑姑不敢争辩，在一边低头抹着眼泪。

严莉气得胸口上涌，忽而感觉自己的右手冰冰凉凉的，低头一看，小脸还贴着绷带的浮生，用手指勾住了她的，低声道，“姐，我没事的。”

严莉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那件事情发生后不久，严莉没有再返回校园。

因为她对弟弟做了承诺：以后，就住在我们只有两个人的家里。

大概只有两个多月，严莉就把浮生从姑姑家里接出来，住进了一间很破很小的房子里，可是对浮生来说，他这才拥有了，属于真正意义上的家。

没有冷漠，没有抛弃，没有欺辱，没有嫌弃，是让人觉得安心和温暖的，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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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