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妖符,经久覆、常见雪,所镇之处严寒难耐,却是压制附身之地妖的好东西。
章天锡在出这道门同他说,此符在短期内能压制住那只妖,只要他不惹出祸事,便能保他周全,只是过阵子可能会有些冷,叫他务必忍忍。
“这叫有点冷……?”
阴寒的舍内传出一声气虚的冷呵,白气从他嘴角溢出,季塑不知在这片冰寒里昏睡了多久,恍然睁眼,头痛得像要炸,他两眼发黑,缓了许久眼前视线依旧很暗。
不知从屋头哪处窜出的一阵风,将桌上被他揭下的符吹到了地上,风声挟着符纸呼啦啦地响。
他扭过头,眼前一阵一阵黑,很费劲地看见了破窗漏出来的光亮。
他慢慢眯起眼睛,神情极度疑惑,还未等以肉眼分清昼夜,窗子已在咣当一声脆响中碎了个大口子,一颗半只拳头那么大的石头从缺口砸了进来。
他眼疾手快,在被砸到头之前一把接住了石子。
下一秒,因着他抬手的动作惊到了身体里本就慌不择路的小东西,那条足有三尺长的蛇受了惊吓在它胃里疯狂钻动。
经此一疼,他的感官瞬间都回来了些,不一会便冷汗淋漓、洇湿内衫,只得伸出那只略微发颤的手放在肚子上企图安抚那只不安分的妖怪蛇,“乖一点。”
边也听到了外头有人说话,
石子过后,外头的声音更嘈杂了些。依稀是些“进去。”,“一把火烧了干净。”,“绝不可留!”“妖怪。”此类的话。
似乎还有道他无比熟悉的声音。
这屋实在太冷,他也实在听不清外头在闹些什么。
季塑挂着满脸疲象,穿起鞋捞了把地上的东西推门走了出去。
站在院中的崔耘喜闻声回过头,看见他通红到不正常的眼睛,登时亦是一惊,随后便毫不犹豫地朝着小院外的众人张开了手臂,用相比以耕农打猎为生的岩头村民而显得瘦小的身子挡住了那一帮人。
她表情倔强,誓不让他们靠近一点。
站在她身后的季塑却因目渐清明,看清了她而吓了一跳。
内气不稳,一时没压住体内暴动的妖气,险先让那团黑雾从身体各处散了出来。
“啊!”
清天白日,那稀薄的黑气也是乍眼的,伴随着远处女人的一声尖叫,越来越多惊恐的脸掠过他眼前,大伙都在齐刷刷地后退。
季塑心中莫名腾升起烦燥之意,正欲抬手握脉,一股子带着甜梨香的重力猛地入怀,像根抑制作乱的绳索般紧紧锁住了他。
不远处的人群看着崔耘喜“不要命”的举动倒吸一口凉气,霎时惊顿住了。
寂静中,季塑微微皱起了眉。
他伸出手默默地把扒在他身上的小人拎着带到身后。
“想杀我?”
心下莫名平静,他懒散抬眼,两指随意地夹拎起走出那扇门时顺带捡起塞在腰间的那道符纸。
风吹得纸尾袖摆轻扇。
他漫不经心地轻笑了声,抖抖手里的黄符,很坏心眼地威胁,“章法师可说了,这妖怪现在可是因着这符镇在我身子里,你们要是杀了我,妖怪跑出来,没地方去,可就只好找这在场的诸位了。”
人一旦生出惧怕之意,再作建设的勇武也会衍生出犹豫。他们的脑子在此刻忽然就清醒了,想想那妖怪要是到了自个身上,这被围起来要火烧的不就是自己了吗?没人再敢当出头鸟。
季塑将他们踌躇的神情看穿,摆了摆手,“散了吧,各回各家。”
他转过身正要回那间冷破小屋去,谁知耳边风声惊掠,然及眼侧瞬闪过一道锋利锐物的白光,他刚一抬手护住崔耘喜,便见那把用来杀猎兽的砍刀擦过身侧狠狠插嵌到了他面前不远处的地面上。
坎锵一声。
缺口不浅,且掷得极准。
若不是快到碰到他们时速被一股门上阵术所发的气流挡开,那把刀锋磨得凌厉的凶哭器此时就该劈到他或是近乎与他贴身站靠的崔耘喜身上了。
怀里小人面色惨白,他回头怒意未敛,虚护在崔耘喜头上的手不自觉地跟着她轻微发颤。
居官门尊教多年,上到有头有脸的各派长老下到各路妖邪,还从没有活物敢这样对他来此一招劈头盖脸的不敬。
人群中簌拉拉一阵骚乱,有人站了出来,很面生,操着口音极重的地方话指着他骂他妖言惑众。
大娘身上收拾得很干净,不像从地里回来的,脸上却蹭着泥,大片大片地已经风干,因她激动言语时肌肉耸动,脱落下来。
“大家万不可被他惑住了,他已被妖怪附身,发起狂来那可是要杀人的,要是那法师按不住,别说你我,就是这整个番州都要遭殃,此人不除,就是天大的祸患,大伙听我一句劝,趁他如今还有意识,还没有伤人之力,咱们把他连同他身体里的妖怪一把火烧了,这才是一绝后患!”
她唾沫横飞,脸上的泥块都要掉光了,看到那张逐渐显出的真容,季塑才觉不对。
“慢着。”他皱眉打断对方说话,“我在这村里从没见过您,大娘,您是打哪来的?”
直问未过,他越过大娘打量起她身后的一众村民,见他们面面相觑,满脸迷茫,欲启唇又嚅嗫地闭紧了,当即是明白了。
“你究竟同我何仇何怨啊,要煽动这一帮与我朝夕相处的同乡丢了多年情分也要置我于死地?”
陈叔家那瞎鸡打午鸣那会,这位大娘操着不正宗的地方话从村头喊到村尾,煽动利害。封村那事本就闹得人心惶惶,乾坤急着办事,解释难免顾全,这帮人又是亲眼见着他受了阵术后体内泄出黑气,村民们心中有疑,坐立难安提心吊胆,突然有个人惊恐地大叫危险,就像撑到最大的气阵遇上了细密锋利的暗器,可不就得爆炸,如此,这有心人的筹划可不是一呼百应?
怀里的人轻轻转头,见之亦是皱起了眉,好半晌她瞪眼惊道,“薛姨?”
此人正是那白脸小生薛江海的婶姨。
薛江海入京赶考,此时不过正月中,他的侄子尚在京中,她如今怎么会在这。
“崔小姐。”
见被认出,薛氏索性也不装了,她揭了块脸上的泥,一脸理直气壮,那双写满算计的三角眼盯着季塑看了须臾,许是顾忌他身上的黑气,始终与他们保持着些距离,嘴上却不饶人,“我家江海不放心小姐你一人身处番州这等危地,出了番州便一直念叨着,这不,托我回来一趟,瞧瞧你好不好,他方好放下心应试,谁知道老婆子马不停蹄一路紧赶回来便碰上这事。”她皱紧眉啧了声,用那种极不满意的眼神打量起崔耘喜,“你一闺阁女儿怎么能和男子这样厮混,靠得那样近,你就算不顾及江海的名声,也合该顾及自己的。莫说你是千金小姐,要是同我村那些寻常家女儿做出这么没脸面的事可是要……”
怀中的人轻微抖动了下。
季塑低头看,见崔小姐眉心轻拧,抓着他衣襟的指尖泛白,俨然是有些愠怒了。
季塑轻轻拍拍她头以示安慰,随即便松开了她,抬脚退了半步,心里头的想法却与此时的行为相悖。
他在官门半隐足有三十多年,说是不通民常人事也说得过去,如今听了薛氏这话,也觉得怪。
什么叫厮混?
如果说这种程度也叫不知检点的话,眼下薛氏的动机明了,不过是觉得他抢了她侄儿的,故来“捉奸”,又碍于身处下位,自知动不了金贵的酒商小姐,只能对着他这无权无势的男子使坏,如若让她知晓前几日这姑娘脱了外衣与他同榻,她还不得活吞了他。
思及此,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崔小姐见他静静挪走,一脸怒气地将他扯回身边,遂冷言斥道,
“我怎不知我同贵侄有什么亲疏干系,我做什么要顾及他的脸面,你嘴上不积德,在此信口雌黄辱损我一良家女儿清誉,我才要报官,将你这脸面大的送到城外的衙门!”
薛姨娘气红了脸,只瞪着她那双满是算计的三角眼捂着心口“你你你”了半天,才道,“一个女儿家怎么这么说话,这便是你们崔府的教养?”
崔耘喜见她不要脸的胡乱攀咬,也顾不得是长辈了,正要回嘴,便听耳后风声忽掠,一小卷凉风倏地溜过去了。
她与季塑双双扭头,见那房前梁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三道潦草撕就的鬼画符,正就着风噼啪扇动。
脚尖着触到一点重压,崔耘喜茫然回头,冷不了被近在眼前的屏障吓了一跳,脚不自觉地退了半寸。
那道光屏忽闪忽闪间,周遭传来一道颇为冷御的声音。
“她这么宝贝她那好侄儿,自打薛家落漠凋零,便带着自己的女儿同这小侄儿走南闯北,相依为命,幸好幸好,这小侄儿脑子好使,竟是个读书的好料子,将来必有大出息,也不枉她旁亲博爱,付出了这么些年……”那声音绕在薛氏耳边,渐有了质问之意,“这几年寸步不离地陪着薛江海,衣食起居一应由你打理,他怎么离得开你?”
薛氏恐是被耳边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气红的脸突然有些僵硬,她身子惊跳了下后,脚开始不受控地发起小抖。
然而正在此时,在她的头顶,约两尺之地的半空中出现了一道裂缝,开始慢慢撑大。
恰在众人聚精会神时,那两道白色的声影从黑洞里掉了出来。
“是了。”瑄墨站稳,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随及打量起四周,不出须臾便锁定了人群前方才咄咄逼人的薛氏,她甩开试图让她冷静的染珵漆,三步并作两步,直逼薛氏,“最不要脸的就是你这老妇,薛江海那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小白脸离了你生活不能自理,你为什么回来自己心里明镜似的,还不是因为你那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女儿和自己的亲表哥苟且,珠胎暗结。番州与外界隔绝,你便料定崔府绝不会知晓此事,所以假意回来报喜,想着同崔府老爷定下亲事,待到事后礼成拿捏了崔小姐,再让薛江海托出此事,纳了薛柳儿作妾,此招真真甚妙。”
“如果没有遇上今日之事,你料想你的计划将会十分地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