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墨 第38章 第 38 章

“什么声音……大早上的。”

等到瑄墨醒来，外头早闹翻天了。

她听到声音猛一抬头，顿感头痛欲裂，当即头又栽了下去，额前渗出了冷汗，缓缓睁开眼，入目纵横交错的房梁，再往下，是正对床头的小木窗，虽然被关严实了，但蓬勃的光亮仍然透过米色的窗纸打了进来。

已经晌午了。

神思逐渐清明，她躺在床上，酒后虚脱的身体安详摆放着，如同一条没有梦想的咸鱼。

眼睛被过滤过的日光刺得有些发涩。

口腔里反着酸味，掠夺水分，当下她有些口干舌燥。

“这都晌午了，你们给个说法，俺家地还没种，可没功夫和你们耗。这牛婶都一把年纪了，你们两个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欺负人家好意思吗？”

外头又闹了起来。

瑄墨闭了闭眼，一鼓作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院外，乌泱泱围了一圈人，宛若雨后的菌菇群，生挤着那角，拔高的矮挫的十分团结地并在一处，有握着锄头撩着裤脚刚从田里回来的青年，也有叉着腰领头壮士气的小老太，牵着七八岁大的胖孙子。

这些都是岩头村中稀少零落的几家农户。

关婆子今年六十三，村中属年长，丈夫生前乃是岩头村的村长，在村中颇有威望，她最喜欢凑这种事的热闹，一来是为了延续她丈夫的威望，二来是为了第一线吃瓜。

刘顺财是村里少有的年轻农夫。

这岩头村虽然空气很好，一片绿山却不宜耕种。他每日寅时便要背上农具去山的那头耕地，今日一早，他方在后院吃早食，就听到关婆子把门拍得啪啪响，他拎着锄头就被带到这户门前，他和牛婶沾亲带故不好推辞，又是村里的壮年，理当冲在首位。

但这早上都过了大半，他那几亩田又拖不得，再拖下去，他就得熬到晚上了，那地方黑灯瞎火的，他现在想着都不禁要打寒战。

此时他站在队伍中央，表情很是急躁。

有人撑腰，牛婶顺杆即演，拍着大腿叫了起来，“不得了啊，邻里都来看看呐，他们砸了人不想负责，欺负人啦，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我就这一个孩子，要是有个好歹，俺也活不下去了。”

“瞧瞧你给他家牛二眼睛砸的，都破相了，以后人还怎么讨媳妇？”她掰过牛二的脸，一双精明的眼睛抓着那块红痕，眉头深凹下去，甩开呆愣的牛二时力大了些甩得牛二身形踉跄，屁声不敢吱，关婆子回头凶着脸，高高以鼻对之，形状很是高傲，“你也是知道的，从前是崔家小姐养着你给你撑腰，如今她不管你了，今天这事就得你自己担着，老婆子我不管你是变买家产还是与人卖契也得把这银子赔喽，也别说我们几个欺负了你，崔小姐留了不少好货给你吧，你也别舍不得，到镇上当铺当个十几两银子赔给牛婶，这事也就算了了，要不然，我们就闹到崔府去，崔小姐临当出嫁，她那夫婿可不知道有你这号人，这事要是传出去，毁了这档子好事，崔老爷可饶不了你。”

“对对，今天不给我们交代，我们还要报官的！”

他们七嘴八舌，唬得季塑一愣一愣。

他躲在小师弟身后，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白脸样，害怕地缩着脑袋，眼睛还不忘偷瞟人群，“怎么办，你快想想办法呀。”

“松手。”染珵漆站定，没偏头，反手抓住他的肩衣试图将人拎到跟前来。冷冷开口道，“又不是我砸的。”

季塑颤抖的声音此时已经有些急迫，“可我哪有什么银子啊，我连酒都喝不起，你是知道的，你可不能见死……”

“你们在干什么？”

他叨叨还没完便被打断，众人的视线落在他身后，一妙龄女子睡眼惺松，扶着门框，正站在内屋小门前。

众人一愣，片刻后很快骚乱起来，不停有人低声耳语。

“呦！屋里还有个姑娘呐，这崔小姐才走几天，真是不得了。”

“这元公子怪有本事的。”

“瞧着一表人才，没想到背地里是这种人。”

岩头村的人都知道元桓的来历，是当地最大的酒商崔府崔小姐养的外男。

此等名份都无的关系，说是主仆也不为过，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如今竟然领了别的女人来家里。

真是造孽啊。

看着瑄墨从季塑的房里出来，众村民人人吃瓜脸，抻起脖子对着瑄墨和季塑指指点点，一时忽略了被季塑固到跟前当盾牌的另一位白衣公子，也忽略了这场闹剧的主人公，牛婶和他儿子二牛。

瑄墨揉揉睡眼，看向转过身来的染珵漆，没等他开口，视线淡淡转向他们昨日午时行饭的小案台。

那里棋桌侧翻，棋子落了一地，凌乱无比。

这座小院最怪的地方也就在这。

顶着众人探究的视线，瑄墨走上前，弯腰拾起掉在木台下的一颗黑棋，然后抬起头和人群中的牛二对上了眼。

牛二原本随大流也在看她，却被她突然投过来的视线吓得一愣，眼睛在她脸上和手上的棋子之间飞快一瞥，而后迅速地低下了头。

他在躲。

因为心虚。

瑄墨眼神犀利，盯得他冷汗直落。

这一来二去，其中缘由她已猜到了大半。

她捏玩着那颗冷凉的棋子，缓缓走到了人群面前，乘胜追击盯着心虚乱瞟缩头缩脑的牛二看了好半晌，“你这伤？”

牛二猛地抬头，“是前阵子跟顺哥去山里……”

“牛二！”

唯恐他说出什么，站在他旁边的关婆子事先大叫了一声。

吓得牛二一激灵，绷直着身体，生生闭了嘴。

关婆子微笑着轻抚牛二的后背，“牛二，你别怕，乡亲们都在这呢，你只管说实话，我们替你做主。”

安抚完牛二，她瞬即又变了脸色，气势汹汹地迈前一步，却受瑄墨身高压制，离得近了反倒成了被迫仰头看对方的局面，

“姑娘，看你长得标志穿得也体面，不会是个不明事理胡搅蛮缠的吧？这大伙可都看清楚了，元桓那厮砸晕了我家牛二，光天化日如此恐怖行径，我们没报官只是要点药钱，还不是顾及咱们邻里一场的情分，你还想怎么样呀？”

她说着视若无人似地伸手推了把牛二。

牛二踉跄地跌了两步，抬头就指着瑄墨身后那两道人影，“是他……他砸的。”

关婆子会心地笑了。

她是这片的老油条。

牛婶的丈夫早逝，儿子牛二又是个不聪明的憨货。

家中贫寒，时常揭不开锅。

她替人讨要了这笔赔偿，怎么不算卖了个大人情。

这关婆子家中也无壮年，几年也不见儿女回村或是托人捎个一星半点，却是颜色红润，油光满面。

还能将孙子养得白白胖胖的，这油水哪来的？

不就是这群冤大头身上来的吗。

她在村中威望大，人们不敢议论，遇及愤懑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撒泼的牛婶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未来将面对什么，仍赖在地上不肯起，就指着关婆子一倚老卖老的冲锋陷阵。

这些可都是要以后当牛做马还的。

看着逼近眼前的关婆子，瑄墨退了半步，做出服软的样子，挑了挑眉，“你们想要多少银子？”

关婆子做多了这种昧良心的事，毫不心虚，她眼珠子骨碌一转，在心里盘算一番，道，“那最少也得……十两银子吧！”

放在古时，大官请名医入府问诊诊金左不过一两银子。

她见瑄墨穿着不俗，又仗着人多，已经开始不要脸地狮子大开口了。

瑄墨哼声一笑，未与她周旋，伸手摸向自己的钱袋，松口道，“好啊，我替他赔。”

眼晴一亮，从地上爬了起来，偷感十足地试图朝她袋里瞟。

瑄墨抓了一小把，反手揪紧了袋口，握着袋身利落地拉倒侧后腰处，在牛婶伸出出的掌心里数着落了十个子。

牛婶一年都赚不到这些，当即两眼放光，颤抖着手数了好些遍。

“够了，够了，是十两银子。”

看着散去的人群，地上由风掀起的碎叶细沙，瑄墨回过身去，开始盘问那俩罪魁祸首。

“说说吧，怎么回事？”

她这么做，可不是因为她是冤大头，她当下的想法和关婆子别无二致。

不过是卖季塑个人情，后期方便道德绑架他，诓他做牛做马罢了。

收拾好棋桌，还是在那面饭案上。

这两人喝了酒，不知怎的极为亢奋，便摆了棋桌在这里下到了天亮，季塑棋技逊色又好面子，一晚上连输了几场心情已是燥恼，天快亮了那会，他见自己又要输了便想出老千，趁对方不备闭眼瞌睡那刹又飞块地弹了颗棋子出去，没想到飞得老远，正好砸到旁边晨起如厕的牛二，吓晕了牛二，自己也吓了一跳，站起来又不小心带翻了棋盘，一地狼藉未等拾掇，那帮人就找上门了。

这便是祸不单行的全过程。

“我说是风吹的你信吗？”他懊恼地挠挠头，似是想不通，“你说，怎么能飞这么远呢，莫非……”

他突然惊乍起来，四处扫看，“这周围有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