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帮人挤在佛像后门辟出的小空间里,仍努力给瑄墨二人留出了较为宽敞的位置。
人群中还有逃跑途中找到的修医的小师弟,此时正蹲在瑄墨跟前,看着她怀里的人,面露难色皱起了眉。
“怎么...?”
举着蜡烛的手缓缓凑近,他方才发现这位的脸上有多处淤青、擦痕,像是磕的新伤。
如此惨状。
手里的烛火不禁晃了一下。
见状,瑄墨不免咳了一声,抬手似不经意地用袖子掩住了染珵漆的脸,抬头看向众人的表情颇有些心虚。
这哪能怪她。
刚才这人手冰凉,几乎探不到呼吸,她还以为他是死了,那会系统还死机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不得着急吗?
那自然跑路时慌不择路,哪还能顾其左右。
这般想着她已硬气起来,抬头扫了眼众人,淡淡道,“怎么了?”
小师弟被身后的冷汗津津的师兄掐了一把,身子猛地一缩,埋下头,不再说什么。
在瑄墨冷冷直视的眼神中,他掏出包袱里的银针包摊开摆好,平静搭脉,下一秒又叫上了。
“低修!”
瑄墨被他吓了一跳,头差点磕到墙壁,散神间见他表**裂,怒气勃发。
抬起头便对上了他的手指。
“怎么可以强带低修来这里,连命都不要了,便是男/宠也不能这么作践,你这是作...唔!”
小师弟正义凛然,只是话还没吐完便被后方火速窜来的人紧急捂嘴。
“刘隋!”师兄大喝一声盖住他不服的呜咽声,边朝他耳边低喝,“有够耿直的你。”
边伸手挎腰将人往后拽。
用力将挣扎的人按下后,他抻起脖子朝瑄墨笑笑,发觉她脸色不对,冷汗滑落,眼珠子往四处瞟着,就是这会,他看见染珵漆的手指动了一下。
“醒了!醒了!”
像是抓着了救命稻草,他指着染珵漆叫得比小师弟还欢。
瑄墨低下头,正巧见怀里的人缓缓睁开眼。
染珵漆干裂的嘴唇微碰两下,声音含糊,“水...”
她抬起头正想开口,已有人高高举起了胳膊,手里正拿着水壶。
还挺及时的。
她站起身来,让把染珵漆靠着墙坐,又绕到他跟前蹲下,替他举着水壶口送到嘴边。稳当地看他咽下,缓过了气,方道,“可以说话了吗?”
染珵漆稍有些涣散的瞳孔逐渐映出了清明的人影。
他朝着瑄墨点点头,并未说话。
“我们该怎么出去?”
“在皇城,他的宣阳宫,你看到了什么?”
瑄墨静静地看了他半晌,意识到他正不着调地往远扯,不由地皱起了眉,指着自己道,“这是关键问题吗,一大帮人等着呢,该是我问你,你倒还问上了,你有没有搞错。”
“回答。”
冷声轻置,不容置喙。
话音刚落,风声扫过耳廓,一种奇异且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感觉蔓延开来。瑄墨猛地回过头,发觉四处风声鹤唳,身后原本聒噪的一帮人保持着一个姿势,静止了。
她不免惊恐。
“你做了什么?”
“有些故事,故事里的人不能听到,会出大事。”
染珵漆看向瑄墨,笑意不达眼底,温言道,“不要紧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瑄墨愣了愣,摸索着她看到的所有场景,开始尝试组织语言。
“起初我是为找你,当我手里的东西只能带我找到霍邹,我推测你极有可能和他在一块,便跟着羊毫进了宣阳宫,接着进入宫宴,看到了和霍邹长得一模一样的晦帝,不过我很快意识到,那晦帝不是霍邹,可以这么说,他们的相似之处只有那张脸。我发觉找错了人,急于离开却被困在了幻境中,被迫看完了褚良国灭亡的全程,直到他死在皇城高墙之上。”
“你找到了他。”
“谁?”
“霍邹。”
“我说了,那不是……”
“他现在是了,”染珵漆打断她,“从他挥刀自刎的那一刻起,即获新生。”
在瑄墨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的那几秒,他续续道,“而这一刻,他挣扎筹谋了许久。”
“你的意思是他早就想死?”
问出这一句的时候,瑄墨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那他费劲拾掇那些东西干什么?”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为了骗过他身体里的那只怪物。”
这个故事其实说来很简单。
筑保褚良国百年基业繁行的军队神将社之所以有着战无不胜、长久不衰的实力,其实是因为某种神秘力量的加持。
神脉最早出现地方,是在某座离褚良五百里远的封地山头。
随着年岁渐去,战争四起,那脉最早被神脉寄生的普通人建立起了神将社。靠着最原始的方法□□延续,代代相传。
神脉亦依托他们守国的执念,那种被称之为**的东西而变得更强大。
可百年后,载体的夫人诞下的却是一个女儿。
更是意外因与皇嗣隔帘同降。
那道神脉就这样流落在了沈拓身上。
它想重新回到原本的血脉里,很简单,只需回到原点,将沈拓当成第一载体进行顺延。
可是,沈拓自刎了,导致它一切的筹谋功亏一篑。
“幼时丧母,又不得宠爱,导致他尤其贪恋女人,神脉放大了这一**,陶养他荒淫无度的脾性,长此以往它便可顺利地回到那女子身体中,可是它万万没有想到,那张神似自己母亲的脸让沈拓醒了过来。”
早在梁粟联通周边国意图攻打褚良之前,他就发现了当年他母亲叛国之举是个冤案。
殿已荒废,他无意踏入,在卧房深处,看到了被风雨斜下砸碎的床头暗格,角落里,正躺着那只落了锁锈迹斑驳的锦盒。
多年未经人手,置在不起眼的角落,它早已落满灰尘。
里头是一张陈旧的纸,墨已潮晕,其上褚良四通路脉络的痕迹已不清晰。
叛国之罪,他以为的证据竟安然无恙地躺在这。
急喘跪地,手里的纸被他掐皱。
恍惚间他看见暗烛之下,母亲挣扎的面容被火燎到扭曲。
他亲眼见过母亲藏下此图,她有过叛国之心吗?或许有吧,可她最终没有这么做,君王却为保真正的奸细将那鸽羽纸墨放进了她房中。
因着神脉在体,他心里生出了滔天的恨意,恨这座城对不起他母子二人,这促使他犯下大错。
将那张图纸重新描摹由密道而出,送回了燕国。
他要褚良亡国,要那些人陪葬。
他不得不骗那只怪物,让它以为他尚在他的掌控之中,给它一点还有机会回到原宿主体内的期待。
其实在看到那张神似母亲的脸时,他便醒了,心里疯长出藤蔓般密集的悔意,叫他不再想逃。
那日夜里,他只是抱着她睡了一夜,并没有按照体内力量的指引让它借生。
再者次日沈拓一死,一切即成定局。
那怪物散形、流浪,这座城再无复生的可能。
褚良百姓含冤而死,怨念横生,魂体执念于此不散,造就了这一片痛苦反复的幻境。
若是长久待在这里就会被永远困死在这,变成此间的实体,为战乱而死,变成这幻境的一部分。
但也不是毫无破解之法。
“缺口。”染珵漆说,“这里最早的时候是一片煞气凌冽的剑阵,被人强行改阵后才形成了幻境,这就是另类的自我保护机制,所以剑阁才会专门在修士入山确认他们等级。此处危险至极,不该上来的人上来了,多半就折在这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此时尚有回转可能,说不定大家都能出去。当年先辈改阵时,有人于心不忍,留了一手,这看似毫无破绽的阵其实有个缺口,利用这点,找到那阵图,说不定可以破阵。”
盯着瑄墨越发惊恐的眼神,他语气却轻松,说道,
“你要找的东西,就在塔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