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旧 第4章 第 4 章

太阳终究是要落下的。

何曜青眼见着西边那团火焰将阳山碧桂园上空染上昏黄的色彩，又见它渐渐褪色，变成冷调的暗光，斜射在小区门前的护栏上。

也不知呆了多久，他始终没敢踏进小区的门。

何芯的讯息一条接一条，句句都在问他“何时能到家？”

“家”这个字仿佛有千斤重，在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循环。

他这些年去过很多城市，遇到过很多人，也听过他人口中的家。

陌生的地方，心与心的抱团永远避不开想不想家。他眼见着说是同乡的人互相回忆，说是最爱家里年前腌的香辣海带丝，拌着白米粥，又暖又香。

那两人后来成了情侣，很久以后，他才知道他们一个四川一个云南，也不算是真正的同乡。

有很多次，也有人问他想不想家？

没等到他回答，已有人抢着开始说那个家。

他听着，也觉得好。

流浪的人在心底安家，那是回忆里最深的惦念。他打开窗，迎着冷风回忆，不太懂家的定义。

他这些年能走这么远，也不过是无论到哪里，哪座城市，他都没敢惦念。

记忆中也有人说要和他组一个家，最好是他去外面赚钱养家，那人就在家里躺着吃喝，因为他小，徒有美貌，也怕被人惦记。

那是藏在记忆里最好的一段日子，夜晚盼天亮，白天怕夜长。

想见面，想到失眠用来想念不难熬。

暮色四合，几乎是“咔”一声，周边的夜灯骤然亮起。

回忆在脑海里枯死，他没敢想太多，习惯性的去摸手腕，指腹触碰到浅浅的勒痕，他没带表。

何芯的电话又打了过来，他犹豫了两秒，挂掉，打开消息回，“到门口了。”

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去街边买了束花。

礼物都提前寄到了，手里不带点东西，他还是不自在。

*

叶家大厅里，身穿棉布连衣裙的何芯亲自下厨，系着围裙穿梭在厨房和大厅间忙碌。

她许久不做菜了，每做一道都要自己尝过再让阿姨尝过，再三确认味道才上桌。

“这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到？”何芯放下手机嘟囔了一句，摸过面粉的手直接就去擦额角的汗水。

她长得美，却不怎么在意。嫁给叶慎之后，不到重要场合，甚至都不打扮。

“太太你要不先去换身衣服，应该就快到了。”管家陈姐小声又赶紧说道，“蜂蜜烤饼我看着就行。”

何芯想了一下，匆匆去楼上换了条干净的裙子，洗了把脸，不施粉黛就往楼下跑。

她和何曜青长得很像，只看脸，近乎都一样，大眼睛高鼻梁以及薄唇。细看才能发现，她是标准的丹凤眼，何曜青则是瑞凤眼。

手还未触碰到门，他停在玄关处，手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

“这......？”

“叶小先生回来了，他让不打扰您。”陈姐说着伸手去替她开门。

“那怎么行？”何芯搓了一下手指，转身又去厨房吩咐厨师加菜，边走边说，“还好做了蜂蜜烤饼，他喜欢吃甜食。”

何芯做完这一切才匆匆去开门，说：“我去接一下曜曜，怕他找不到。”

门打开，何曜青就站在院子外面，听到动静回头，远远地对她笑了笑。

他站在大片的竹子面前，清瘦的身影像是要融进竹影里，冷白的皮肤又显得格格不入。他回头对她微微一笑，身后是广阔的天地，也是满身的孤寂。

何芯吸了吸鼻子，莫名地想哭。

“怎么不进来？”她说着跑下台阶，迎着暑天的热气，眼眶控制不住地发红。

“也才到。”何曜青虚扶着她，由衷地关心道，“外面太阳晒，先进去。”

“嗯。”何芯不由得想去拉他的手，在半空中被他巧妙地绕开，塞给她刚买的花。

“向日葵啊。”何芯看着怀里的花有一瞬的开心，转而又叹道，“让它迎着太阳多好，这样没几天就死了吧？”

何曜青一愣，知她是无意，劝慰道：“世间万物都有其缘法，但凡是到现在，便是正确的因果。”

“也是，我最近也在努力学习。”她说着将花抱在怀里吸了一口，又问何曜青累不累。

何曜青摇摇头，调整好情绪跟随她进屋。

“去洗手，先吃饭。”何芯说着又去找了个透明的花瓶将花插进去。

何曜青抬眼淡淡扫了一眼，冷不防注意到沙发边上放着一个一米多高的洋娃娃，不受控制的，有一瞬间的眩晕。

何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吓得赶紧去把娃娃抱走。

“哎呀我这记性，把这个放最后却忘了。”她拍了拍头，推着何曜青去餐桌。

“姐，这......”他斟酌话语，掩住自身的不适，想从何芯脸上看出点什么。

“哎，这不是听你的去看了医生嘛。”何芯一边给他倒茶一边说，“逃避也不是办法，要试着接受不是吗？”

何曜青揉着太阳穴，突然就笑了，点头说是。

时间是良药，没有人拒绝得了这剂免费的药。

“对了，我的蜂蜜烤饼。”何芯说着站起来，急急忙忙地往厨房去。

何曜青顺着他的背影抬头，笑意瞬间僵在脸上。

红木楼梯的转角处，叶荀单手扶着扶梯向他看过来。

像是刚睡醒，他的头发有些乱，但脸上却是一片清明。

看来昨晚的酒对他没什么影响。

“咦？”何芯端着蜂蜜烤饼从厨房出来，正巧看到叶荀，忙招呼他，“快下来吃饭呀？看看还要不要再加点什么菜？”

叶荀点头说是，顺着台阶一步一步往下走。

他今天穿了一件黄色的衬衣，领口较其他的宽大，又因为最上端解开了两颗扣子，几乎是一下楼，何芯就发现他脖颈间的红色疹子，在他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明显。

“这是怎么了？”何芯有些急，说着又叫人去找药。

“不用，吃点维生素C就好了。”叶荀很自然地坐在何曜青对面，把最上方的位置留给何芯。

何芯原本想坐何曜青对面，见叶荀先坐下，只好坐在上方的位置开始推销自己做的蜂蜜烤饼。

“快尝尝合不合胃口，我多放了糖，可甜了。”何芯说着用公筷夹了一块放叶荀碗中，又夹一块递到何曜青碗中。

何曜青正要拒绝，碗中已经放了烤饼，不等他说什么，何芯又问：“怎么样？甜不甜？”

叶荀在她期待的目光下轻轻咬了一口，全部咽下去，才真诚的说：“很甜。”

“是吧，这蜜是枇杷土蜂蜜，我等会给你装几瓶回去。”

何芯说着又劝他多吃几块，叶荀能来她还是很高兴的的。坦白说，自打成了叶荀后妈之后，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能这样相处已是不容易。

近段时间，叶荀才开始跟她联系，频繁示好让她又惊又喜。

她不是贪心的人，也知道有求有失，对于叶荀突然的示好也有怀疑，但想破脑袋也觉得没什么可怀疑的。

她嫁给叶慎本来就是图个安身之所，过一生要的并不多，与叶荀并没有利益冲突。

想到这些，她又想起叶荀早年过世的母亲，想到自己独自带大何曜青的那些年，觉得既然为人母亲，是该亲近一些。

“吃呀！”何芯终于注意到何曜青一直没动筷子，又给他夹了一块烤饼。

这次，何曜青反应快，赶紧捂住碗，说：“我不喜欢吃糖。”

“啊？”何芯愣了一下，眼底有些受伤。

何曜青不喜欢吃糖她是知道的，但都小时候有且只有一份的时候为了让给她才说的不喜欢。

她一直以为他是喜欢的，至少比他表现出来的还喜欢。

愧疚涌上心头，下意识的，她又想哭。

何曜青本是随便一说，见她这副样子，就知道自己不该说，他正想补救的话，只见叶荀直接就夹起了他放在碗里没动过的烤饼。

“这是蜜不是糖，不一样甜，你试试？”叶荀看着他，将饼递到他嘴边，甚至碰到了他的嘴角。

何芯没注意到这有什么不对，反而很认同叶荀的话一般对何曜青投来期待的眼神。

咬着牙又放松，何曜青最终还是咬了一口。

“怎么样？”何芯期待的看着他。

太甜了！

何曜青点点头，不动声色地饮茶，想说这蜜绝对是加了糖精。

话绕在口中没说出口，因为他看见叶荀将他咬过一口的烤饼极其自然地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何芯只顾着要去给叶荀拿蜂蜜，没注意到餐桌上变了脸色的何曜青。

“你疯了？”

忍不住，他小声吼他。

“啊？”叶荀像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面带疑惑的咽下嘴里的烤饼，又喝了口水，才凑近一些问他，“今天也疯？怎么说？”

何曜青顿住，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是姐姐叫我来的，真的，不信你看通话记录，我真不知道你今天会过来。”叶荀恍然大悟一般解释，又说，“你既然看见我吃不下去，那我先走了。”

他说着，真站了起来。

记忆中，叶荀一直称呼何芯姐姐，说是随他叫，不管后来如何，他只认先来后到。

“怎么了？”何芯拎着盒子出来，关切地问道，“需要拿什么吗？”

“我......”叶荀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不动声色地看向何曜青。

何曜青见何芯这副样子，没办法，往前伸了伸腿，脚尖踢在叶荀小腿上。

叶荀顺势坐下，又夹了块蜂蜜烤饼。

“工作找好了吗？”何芯拆着盒子，突然又问道。

叶荀不动声色的吃饼，等着听回答。

何曜青看了看何芯，知道是问自己，回她：“去朋友的公司，做设计师。”

“还做衣服吗？”何芯拆开一层又一层的包装盒，又说，“我有个朋友的妹妹也是做设计的，想认识一下你。”

“不了，现在做建筑设计。”他说着迎面对上叶荀的目光，想了想，回答何芯的另一个问题，说“好。”

“真的吗？”何芯瞬间开心起来，又说，“你也老大不小了，那妹妹我见过，挺好的一人，你试着跟人家相处一下。”

“好”

“你衣服做的好好的，怎么做建筑设计去了？”何芯开心之余又想起别的事情，从包里翻出一个信封递给他，说，“寄到家里来的，我看着写你名字就没拆开。”

何曜青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往后退了一些。

叶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眼只能看到什么组委会。

“咦？这是？”

那一个“好”字被叶荀逐渐放大的声音压下去，何曜青压制住情绪，见他看着何芯拆开的盒子满脸好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是给你的，我看你那表都不转了，特意去买了同一个牌子的，你试试喜不喜欢？”何芯将一块绿色大表盘的男士手表递给叶荀，又将没拆的盒子推给何曜青。

叶荀不动声色地将信封塞进自己口袋里，当着何芯和何曜青的面摘下手腕上的手表，拿新手表比划了一下，叹道，“是该换新的了，可惜......”

“可惜什么？”何芯追问。

“可惜我习惯了”叶荀将旧表带上，话锋一转，由衷地说：“谢谢妈。”

认妈一时爽，过后火葬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