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好信,琏官轻轻一跃,站上训诫堂的屋顶。天正下着小雪,目光所见,是茫茫的白。她眼帘半遮,避开雪光,遥遥能看到施在裴元身上的一点红。那点红来回跳跃,随着点熟悉的妖气,显然三尾狐想要将他带离桐山。
琏官盯着那一点红,在冷冷的空中呵气。白腾腾的汽渐渐飘散,她的眼里也多了几抹光亮。不管玉海棠的事进展如何,裴元已经惹怒玄和长老。他是笃信出了训诫堂,没有法力留在桐山派会吃苦头,索性识趣些先下山。
可带着那一身禁制,不经师父允许就下山,也算违背门规,她这个训诫堂掌罚理应追上去。好在修为精进后,施法便轻省许多。不过半刻钟,琏官就在裴元面前自天而降。
一团黑影突然出现,待看清来人,裴元心一突,被吓地咳嗽:“师妹你来的可真快。咳,不过我病了咳咳,想想还是回家算了……你放心,这事我以后会飞书与师父他老人家细说的,绝不会让你难做。”
花田搀扶着裴元,小狐狸的身板其实撑不住,但还是使劲瞪着琏官:“是你答应放我走的。”
琏官望向远处峰顶的白雪:“师兄可能不知,出山的结界重新加固了。这三尾小狐妖带着不能施法的你,不能出去不说,恐怕还会身受重伤。”
小狐妖不知道情况,呲着小尖牙:“你胡说,这结界跟以前一样,我一定可以带裴郎出去。”
琏官只看裴元:“师兄,赌吗?”
裴元摆手:“不赌不赌。师妹,好师妹,我病的那么重咳咳,难道你还要将我带回训诫堂吗?这么冷的天,我迟早会没命的……”
“我们可以不回。”
她说可以,裴元突然有了思量。他扯了扯小狐妖的袖子,弱声道:“那师妹就卖个人情给我,不过这结界既是重新设下,师妹你能打开吗?”他表示很怀疑。
“姑且试试。”琏官话不多,上手拉住两人就开始施法。鼓动的风,刺骨的冷,雪好像越发大了……随着女子一声:“破!”不过须臾,三人就到了山外。
这比之前裴元带它进来时还快,花田不敢相信:“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裴元抬手阻住视线内的雪光,笑地乐呵呵:“什么好心,琏官师妹本就是好人,是吧师妹?”她不抓他回训诫堂,那就是真的要放走他,真是万万想不到,看来师妹也没有无情到那个份上。
“师妹,这次出山多亏你,以后有机会我定会重谢,”裴元又提议,“日后你若是无处可去,就来南洲找我。师兄我虽然能力不大,但照拂一二,还是可以的。”
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花田惊道:“裴郎!”她巴不得以后都见不到琏官,他居然还要照拂她。呸呸呸!
裴元却知,琏官离十八岁生辰也没几个月。花了这些年都没能重新练成南玄功,她下山是迟早的事。她没有家人,他是她师兄,便是半个兄长,可以说这些话。况且他的老家南洲国,离这里可不近,琏官来不来不好说。
可琏官却说:“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一同去南洲国。”
裴元愣住,明显惊讶过后,他含笑道:“南洲国路途遥远,有师妹相伴自然最好,或许还能快些赶到。”
琏官突然要与他们同行,裴元笑,花田却笑不起来,她拉着裴元低声道:“裴郎,你瞧你被她折磨成什么样了?哪里还能快,需要好好休养着才行,不然不到半路,你就没命了……”
裴元现在确实是一副病痨鬼的样子,他咳了几声,苦笑道:“花田,你可是嫌弃我?”
花田抱着他的腰:“我才不会。”
“我只是看着不好,其实根基还在,没事的。”裴元安抚她。
花田气他恼他,却又不能将他怎么着:“裴郎……”
这两人如何腻歪交流,琏官没留意看。她判断着南洲国的方向,大致是在桐山派的南边。
下了山,转到大道就是山下的桐山镇。有桐山派在旁,桐山镇自来就少妖魔鬼怪的侵扰,且此地风调雨顺,良田遍地,年年都是大丰收,因此百姓富庶,聚居了不少人,是远近闻名的大镇。
裴元没有法力,不能御剑,加之风寒在身,他们若是要奔波赶路,就该做些必要准备。三人不急着马上走,就先找了家客栈住下。给裴元把脉后,琏官写了药单让花田去药房抓药。
裴元一脸青白,虚弱地靠在枕头上:“都是我这身体弱,要是我能冲开玄和长老的禁制就好了。我有法力的话,这风寒何须用药。”
“我解不了玄和长老的禁制法术。”琏官知道裴元所想,把被子拉至他的肩头,“这世上除了玄和长老自己,只有比玄和长老功力高的门人才能解。等你吃完药躺两日,我去买马车等杂物,才好上路。”
裴元有些感动:“琏官,我这样病弱,一路上都要劳烦你们这样照顾我,你会不会厌烦我?”
琏官从袖袋里拿出一个药瓶:“其实你吃了这丹药,再戒色十来天,也能恢复一成法力。这样,你便可少劳烦我了。”
裴元不客气地接过,把玩着那通透的瓶子,笑道:“我怎么就没听过这样的药,是不是师父又偏心你,私下给你的?”
琏官手一晃:“不想吃就还给我。”
“那可不行,给我就是我的。”裴元从她的神色看不出什么,索性从善如流地吃了那丹药。
吞下肚,他有些困,裴元打了个哈欠:“那琏官,我就先歇下了。”
*
花田从药房买药回来时,瞧见琏官在客栈隔壁的茶馆喝茶。她站在远处,静静打量琏官。这琏官整日像是不用换衣服,来回都是那一套深色罗裙,看着阴沉沉的。不过听那些关押的人说,这罗裙似乎也是灵器。琏官每每行刑,犯人身上溅出来的血,溢出的灵气都会被这衣裙吸进去。
见过她手段的花田有点怕她。可想想自己好歹是比她大几百岁,年岁又不是白长的,她何必呢?一路还要同行,她应当知己知彼才对。
茶馆有人在说书,那说书先生是个小老头,容长脸上嵌着一双笑眯眯的眼,鼻下是两撇胡须,两片嘴唇噼噼啪啪说着月落国大巫拒绝国主云丹求爱的桥段。想了想,花田拎着两包药,小跑了过去。
茶壶里的茶水尚温热,琏官见她在旁边的空位置坐下,便很自然地给她斟了一杯。
花田有些受宠若惊。先前裴元还劝说她不要与琏官做对,琏官手下的那只灵犬,对她下死手不错,可她也咬了琏官,她们扯平了。她是妖,跟个小姑娘计较个什么劲儿?
一刻钟的功夫,说书先生已经说完一小段,讲地口干舌燥,便拱手先行下去休息。
花田拿起茶杯小心翼翼地喝茶,没话找话,与琏官闲聊:“自我下山以后,听过不少月落国的故事。有的说大巫女年迈,都可以做国主的祖母了,可惜国主一直没有子嗣,有巫医算卦,却算出国主云丹要与大巫月成亲,国主才能延绵子嗣。国主为了后继有人,不得不去求娶,却被大巫月拒绝的。有的说大巫女并不是年迈妇人,而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家,她豢养了一堆面首,不情愿入宫受宫规圈着,所以一直拒绝云丹的求娶……琏官姑娘,你喜欢听这里面的哪个故事?”
琏官喝自己茶碗的水,尝出点淡淡的回甘,感觉这茶水还不错:“既是故事,谁说的好听就多听一会儿。你说的这两个我没听过,这个说书先生说的也不一样。等以后都听过了,再想想哪个故事好。”
刚刚说的国主云丹是个丑八怪,偏喜欢上大巫女月,无奈大巫女月心有所属,爱的是自己的巫仆,所以大巫女拒绝了国主云丹的求婚。主要讲月落国国主爱而不得的一段。
说书先生感情充沛,抑扬顿挫,说到泪点时,就潸然泪下,好像自己就是那丑八怪国主,自卑可怜,望月不得。
琏官这样一本正经地回答,花田听地忍不住发笑。花田本就长得姿容艳绝,去买药又不加遮掩,早便引来不少目光。此刻美人在笑,更是引得茶馆的人聚目。有人在看她,花田心里美美的,撩了撩落在眉间的头发,垂首道:“其实我心中还有个疑惑,不知琏官姑娘能否帮我解开?”
“说。”
“琏官姑娘对裴郎,是什么心思?”花田问出这句话,眉已抬起,审视着她。
琏官继续喝茶:“你说呢?”
问题抛回来,花田更疑惑了:“若你对裴郎不是男女之情……我想不通,你为何要帮我们。”
“裴元师兄不是说,我是好人。既是好人,那我愿意做这个好事。”
花田无语,小声吐槽着:“你要是好人,我就是菩萨。”
花田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不忘记提醒她:“我不管你要做什么,可若是你对裴元不利,我就是舍一身修为,都要与你同归于尽!”
三尾狐也修炼三百多年了,但灵智也就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实在可爱。琏官有些戏弄的心思,压低了声:“那你就好好看着便是。”
花田被气跑了。
不多会儿,那说书先生又晃悠悠回来继续讲故事。不过这次回来,他的精神明显差很多。说书先生一边说,一边擦额头的汗,原本流畅的故事也被他说地断断续续的。小茶馆原本坐了七八个人,也是认真听说书的,慢慢听着不对劲,一个个就不是抱怨着,就是大声骂出声来:“怎么回事?这故事前言不搭后语,结结巴巴的还怎么听哪!”
“小老儿,你到底会不会说书的?”
“说什么说,赶紧下台,换人!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