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柳细雨来到卖瓜苦身边时,卖瓜苦已经断气,柳细雨默默流泪,心中无限悲戚。
哑巴少年在一旁,静静地同柳细雨一起守候。
卖瓜苦封棺的那一天,柳细雨把那块绣着金银花的手帕放进了棺材里,然后独自伏在棺材边上流了许久的泪。
卖瓜苦是她的亲人,他们一起度过了十年的春夏秋冬。如今,卖瓜苦离去,柳细雨悲伤难抑。
按照卖瓜苦的遗嘱,他耕耘了大半辈子的瓜田和住了大半辈子的茅屋都归柳细雨所有,但柳细雨自己有住所,于是她便让哑巴少年继续住在卖瓜苦的茅屋里。
“小哑巴。”柳细雨对哑巴少年说,“以后你就放心住在这里,屋里若没有米没有菜了,就下山来找我。”
哑巴少年从此就有了名字,“小哑巴”。
柳细雨在镇上卖布匹时,小哑巴过来帮着看摊;柳细雨去河边浣衣时,小哑巴给她递胰子;柳细雨买菜时,小哑巴跟在她后面提篮子。
如此日复一日,卖瓜苦逝世给柳细雨带来的悲伤,也淡了下来。
直到这时,柳细雨才像重新活了起来,她终于想起了长命锁的事情,她问小哑巴:“你是不是放了一把长命锁在我的行囊里?”
小哑巴缓缓地点了点头,柳细雨便代八花向他转达了感谢之意。
“你以后不能像这样不打招呼就送别人东西,懂了吗?”
小哑巴依然点头。
此事便如此作罢。
柳细雨和从前一样喜欢出去散步,她最近每天干完活都得散个七八里,小哑巴虽然其实也是个大男人了,但相比起柳细雨这个半老徐娘来说,还是非常年轻,何况他性格还总是闷闷的。
两人除了不住在一起,其他时间都是在一起的。因此,柳细雨哪怕是去散步,后面也会跟个小哑巴。
柳细雨不喜欢他离自己太近,因为那样就没有散步的感觉了,于是小哑巴每次都远远地跟在柳细雨的身后。
当柳细雨停下步子来细细欣赏风景时,小哑巴也会停下来,看着柳细雨四处观望。
有时柳细雨也会记起来她后面还有个人,她就会刻意放慢脚步,好让后面的人跟上。
二人默契配合得很好,每次散步都绝对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如同两个世界的人。
柳细雨不是没想过和小哑巴聊天,可是她想,有什么好聊的呢?她的一生如此曲折,但也很平淡,尤其是这最近十年。因此纵然有许多话想说,可是话每到嘴边,她都会劝自己还是放弃。
小哑巴实在很安分,他只会帮忙,从不向柳细雨索取什么。柳细雨既喜欢不上他,也讨厌不起来。
今天,二人换了个方向散步,一路风景都与往常不同,倒也十分新奇。
路两边的下面都是稻田,路边则长着些树,有正在结果的橘子树,也有茂盛青翠的桑树。
柳细雨心情甚好,今天天气也还不错,走着走着,她开始垂诞起了路边的果子。
于是柳细雨转过身去,看后面是不是有村民,但她看见的只是对于她的突然转身而一脸茫然的小哑巴。
有小哑巴在,柳细雨顿时觉得扫了兴,她闷闷不乐起来,低头快速经过那些结满丰硕大果的果树。
一棵结满了金灿灿橘子的高大橘树又把柳细雨的目光吸引住了,柳细雨瞬时间迈不开腿了,她仰着头,巴巴地望着上面的果子。
若是以往,她早就到处找棍子,然后打一个下来吃,反正也没人在意一个果子。但是,今天小哑巴在,柳细雨就是放不开手脚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又转身看,小哑巴这次脸上表情非常自然,估计是知道柳细雨现在非常纠结吧。
她终于行动起来,折断根长长的灌木条,把它扛在肩上,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橘树下,然后一击击落一个又大又黄的橘子。
柳细雨随即松掉手中的灌木条,到草丛里找起橘子来。
找到橘子后,她正要剥皮,可是她又一回头看向小哑巴,小哑巴却正笑呢。
岂有此理!柳细雨感觉自己刚才在小哑巴的眼里肯定像个好吃的傻猴子,她恼羞成怒,向小哑巴喊道:“你给我过来,摘十个橘子下来!”
小哑巴向来很听她的话,这次也不例外,小哑巴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二人终于在散步中拉近了距离。
“你刚才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我不就打个橘子吗?你也去摘些来。”说完,柳细雨将刚才折的灌木条踢远了,意思是要小哑巴爬树摘。
柳细雨等着看好戏,没想到这小哑巴三下五除二地就爬上了橘树去,比猴还要伶俐。
柳细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没想到平常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小哑巴还有这一手,实在妙极了。
“咚。”柳细雨脑袋突然被一个橘子砸中,真乃猝不及防。还好橘子皮厚,没有摔烂,不然她得顶着沾满橘汁儿的头发回去了。
“喂,看准再扔下来啊!我看你是故意的吧?小心我下来扒你皮!”
似乎真不是故意的,小哑巴连连摇头,眼神很是无辜。
柳细雨只好作罢。
等小哑巴下来后,两人便一起蹲在路边吃橘子,不知不觉吃到了傍晚时分,路上开始热闹起来,一会儿过去一群嘎嘎乱叫的鸭,一会儿过去一群昂首阔步的鹅。
过了会儿,柳细雨站起身来,道:“哎呀,行了,我们回去吧,天不早了。”
柳细雨吃得饱饱的,很是欢快地走上了回家的路,她自顾自地走了一段路后,才意识到小哑巴还没跟上来。
回头一看,果然小哑巴还在等她走远点,柳细雨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跟上。
“你以后可以和我一起走了,如果你要告诉我什么,可以在手心上写字,我认字。”
小哑巴点头表示明白,他站住脚,摊开掌心,书空了几个字,柳细雨凑过去看他写。
写的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柳细雨回道:“我也有这种感觉,不过也有可能记错了吧。”
十年前的事情在柳细雨的脑袋里已经很模糊了,像如在现代之事,如今回忆起来也觉只是个梦,更别提她与孟明微在梦里的两次相会,更是模糊到于无。
小哑巴正是孟明微,不过是古代的孟明微,不是未来现代的孟明微。他现在不是神稷秘书,也不是神稷司的代理司长,而是流落在外的孟家二少主。
同柳细雨的表哥宗玉山定居在无忧岛后,孟明微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孟明微每天和宗玉山海边抓鱼,或是上山打猎,回到住所后便帮着妇女们做饭,因而小哑巴,也就是孟明微,能熟练地干各种杂活儿。
他身手矫健,也是跟着宗玉山练出来的。他们二人打猎常用弓箭和尖矛,埋伏猎物时就得待在树上,所以孟明微就由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孟家二少主,变成了一个和其他普通孩子一样上树上得利索的野孩。
现在的孟明微忘记了他的过去,只记得已经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孟鸣秋从现代回来后,也和孟家的其他长辈去无忧岛找过孟明微。
但是,孟明微那时已不在无忧岛了。白家的人曾到无忧岛过,在无忧岛上一寸一寸的找孟家的人,孟明微没有被发现,宗玉山却因为是柳家的亲戚,被白家捉住。
孟明微便被托付给了西汀船长,流浪于各个杳无人烟的海岛。
过了几年后,风声停息,西汀船长打算让孟明微回孟城看看,二人便回到无忧岛去,无忧岛上还有西汀船长的老母,西汀船长想着去看望一下,故他们还回无忧岛一趟。
就是这一趟,让孟明微成了哑巴。
天空红霞满天,柳细雨想回去还得走好长一段路,就加快了步伐。
“我们得快点回去,不然天黑了,今天晚上也不用吃饭了,吃橘子就吃饱了,小哑巴,你回去时注意点脚下,可别摔下山去了。”
对于柳细雨的温馨提醒,孟明微也只能点头,然后走在柳细雨三步开外的左手边,步子随柳细雨的步伐而变化。
两人回到鱼梁镇上,就分手各回各屋,和往常一样的流程。
在与古代非平行着的现代时空里,此时正华灯初上,作为神稷司司长的未来孟明微,还在办公桌前批阅文件。
孟明微无意间看到了电脑里一份被着重标记的文档,打开来看,原来是几周前胡琪的那件案子。
他有时会忙到忘记去思念柳细雨,看到这个文档,他又想起她来。掐指一算,不到一年的时间,古代柳细雨就要死去,然后转生现代。
千年前的回忆涌入孟明微的心里,孟明微又痛苦又甜蜜地摇了摇头,随后百般怅惘地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敲门声打断了孟明微,原来是刚从南亚出差回来的小吴组长。
小吴组长推了推眼镜说:“香荷司长安排柳细雨转生到胡琪案里的程毅老家,也就是余亭县。”
“怎么会是余亭县?”孟明微言外之意是,为什么会是余亭县这个国家级贫困县。
小吴组长尴尬地干咳一声:“香荷司长是佛教高僧,她这样做,自然有她的道理吧,何况如今没……”
孟明微知道小吴组长没有说出口的意思,转生到余亭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孟明微很无奈,看来以后得经常到余亭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