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楼顶一声异响,整个茅草屋都在晃动。
许净秋来不及再穿衣,挺着件里衣就跑了出去。
屋外搭着个木梯子,看着十分不牢固。她前脚还在疑惑,梯子是从哪来的,后脚就见一人摇摇晃晃,从屋顶上跌了下来。
萧鸿影被她稳稳接住,揽入怀中。青眉朗目,白玉无暇。他凤目微垂,像是害羞般,避开她直勾勾的目光。他兀然加重的鼻息打在她脸上,勾得她心痒痒。
屋顶上的茅草厚了几层,看样子,下个雨天再不会漏雨了。
“哪来的小田螺?”许净秋会心一笑,三分冷漠,三分凉薄,还有四分漫不经心。
田螺?什么意思?
萧鸿影愣了愣,眉头微皱,“姑娘怎么乱说话......”
田螺,夸他勤快还不好?
“本女子哪有乱说话,”许净秋招了招手,将祸斗唤来,“祸斗,过来认爹。”
祸斗依言,大叫两声:“汪汪汪!”
萧鸿影两点一线,昼出夜回。他们就这样过了两百年。溪口镇的村民换了一批又一批,镇外的小茅草屋也被传得越来越邪乎。
据他们父亲的父亲的父亲所说,镇外那片杏花林,藏着两个老妖怪,老妖怪结合,便生了个小妖怪。
小妖怪似人似狗,食人食肉。
若是哪个小孩儿不听话,小妖怪便会跑出来,将小孩儿掳走、吃掉。
“娘,那我快快吃饭,你不要让妖怪抓我走。”
镇中首富许家,院中的丫鬟端着碗,蹲在一个三四岁大的幼童身边。夫人躺在摇椅上,讲完故事,才见孩子张嘴吃一口饭。
“你乖乖吃饭,妖怪便不会来抓你啦。”
幼童又吃下一口饭,嚼着嚼着,他眼睛也不闲着,四处张望,“娘,那边有条大狗诶!它是妖怪吗?”
夫人轻扫一眼,院子角落里躲着一只黑犬,不知是哪钻进来偷吃的,“不是。”
冬月,溪口镇的天气十分干冷。家主离家办事,留着她娘俩在家,要几日才能回。
夫人轻咳了两声,她身子不好,不宜受冷。偏偏小孩又像火团一般,非喜欢在外面贪凉玩耍。
夫人由丫鬟将自己扶进里屋,只留下一个丫鬟松萝看孩子。
松萝原本还目不转睛地盯着,但一个晃神,孩子就不见了。
没关系吧。
这边院子就那么大,许府又那么多下人。
许府谁人不认识少爷?她没看着,自然也有其他下人看着,肯定没关系。
松萝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连忙找个椅子休息。一天天的,从早站到晚,她的脚如刀削般平,鞋都要站破了。
她翘起二郎腿,使劲锤了锤腿,还没休息到一刻,便听见几声大喊:
“啊!”
“走水了!走水了!”
“快拿桶来!快去救火!”
“……”
丫鬟小厮全都慌了神,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乱窜。
松萝循着众人声音望去,后院的白墙青瓦,全都笼罩在窜天的火焰中。
“松萝!少爷呢!”
几个丫鬟搀扶着夫人,跑了过来,夫人全身紧绷,颤着声音,一开口就问少爷。毕竟家烧了还能再建,孩子没了,可就真没了。
少爷、少爷……
松萝四处张望,除了火光,周围都是黑乎乎一片。
这次是真不见少爷了。
松萝慌了神,眼泪夺眶而出。怎么办、怎么办,少爷死了,她怕是也要死了。
无力回天,她只能朝着夫人一个劲地摇头,“不知道……”
夫人脸色铁青,反手甩她一巴掌,狠狠一巴掌。她专职伺候少爷,怎么能说不知道!
“你最后见到少爷是在哪儿!”
“在、在哪……”
松萝努力回想,小小的院子,他喂了几口饭后他便说吃饱了,然后跑去跟条狗玩了,她将碗递给旁边的丫鬟,再回头,他就不见了!
“狗!他和狗去玩了。”
松萝反应过来,全家的丫鬟都放下水桶,赶紧找狗找少爷。
零星的雪花,从空中一朵朵飘下。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却格外让人心凉。雪落在许府的几米高空,也被这一摊焰海融化。
上百年的老建筑,用的都是结实的实木梁与旧青砖,火连着烧了几个时辰也不休息。整个屋子都被火焰笼罩着,泛着橙金色的火光。
找到狗时,那条狗正沿着墙壁,准备跑出去。
只有一条狗,不曾见到少爷。
夫人一口气不顺,直接晕了过去。
几个丫鬟找来一根绳子,套圈似得将狗套住,捆绑好。
谁知,那狗被吓出屎尿来,屎尿冒着火,将绳子都燃断了。
“怎么不见祸斗?”
萧鸿影站在门前,淡淡开口。
寒冬的冷风连着吹了好几天,今日终于下了初雪。门外的林子开着的素白杏花,天地与杏花共享一片白,茫茫一片不见边际。
杏花花期在春日,他却凭着私心暗暗提前。
他本不惧严寒,但还是穿上了许净秋自制的冬衣。
许净秋惧寒,纵使同他双修,还是如凡人般,畏惧冬日。
她脸被冻得通红,身上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穿得像个粽子,“应该是出去玩了吧……”
说曹操曹操到,祸斗几步跑了回来,一把扑到许净秋身上。
萧鸿影陡然心跳如鼓,呼吸也多了几分急促。不知为何,他直觉有些不安。
他轻轻抚摸祸斗的头,祸斗却一反常态,奋力往许当歌怀里钻,像是不敢看他。
萧鸿影:“以后还是乖乖待在家里吧,尽量少出去。”
许当歌点了点头,将祸斗迎回家中。
夜里,百年不见人影的杏花林多了些喧嚣,小小的茅草屋被人群团团围住。
一点点火光在窗纸上浮现,越来越近,越来越亮,将萧鸿影晃醒。
“据说那妖怪就住在这里。”
“杀人偿命,血债血偿!”
“养虎为患,祸害四方,杀了他们,还我们溪口镇安宁!”
“......”
屋外一阵阵的叫喊,将熟睡的两人吵醒,也让萧鸿影大致了解了原委。他蓦然回头,祸斗已不见踪影,他心凉了半截。
环顾四周,才发现祸斗还像躲猫猫似得,躲在桌下。
许净秋睡得迷糊,半梦半醒间,一阵嘈杂的人声涌入她的耳朵,不断重复着“杀”、“死”两个字。
她半睁开眼,窗外一片光亮,是她从未见过的明亮。百年荒芜的茅草屋,怎么外面这么多火光?许净秋使劲揉了揉眼睛,确认这不是做梦。
萧鸿影朝着光,静静站了好久,寒风阵阵,他周身的气场,她第一次所见。
面对着这个背影,她莫名有些不敢开口。
萧鸿影站定许久,终于动了步子。
许净秋弱弱开口,“鸿影,你去哪?”
萧鸿影脚步微顿,没有回答。
他轻轻推开门,门外站着一群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人人一张朴素的脸。他们手中各举一个火把,像是要将天点亮。
他们见到怪物本人,便慌忙将手中火把都扔过来,砸在茅草屋顶,砸在他身上,燎起他的衣角。
火焰瞬间将茅草屋顶燎起一阵黑烟,而后,又融在夜色中。
萧鸿影拔剑出鞘,誓要保护屋内人。
“杀人偿命,血债血偿!”
“杀人偿命,血债血偿!”
“杀人偿命,血债血偿!”
……
眼前这群人,齐声高喊着正义之言,逼得他持剑的手也颤了颤。他只能深呼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汹涌。
一个身着华服的男人站在人群中央,墨色的双眸下带着点红痕,像是哭过的痕迹。他死死盯着萧鸿影,幽幽道,“疼吗?”
像是很有威望一般,他一说话,旁的百姓都自觉停下,细听他讲。
萧鸿影没有回答。
冰蚕丝织成的一件衣服,就算烧着了也不会烫到他。他一垂眸,身上的衣服瞬间变换成了一件新衣。
那男人看出他身份不同凡响,稍稍低头,朝他抱拳行礼,“鄙人姓许,乘着时间还早,我连轴转了几天,特意留好时间,与妻儿共享新年。”
“本以为结束完今日的事,终于能回家与妻儿团聚。谁知,我年仅三岁的稚子死在火中,不见尸首,我夫人晕倒在地,至今昏迷,许府整个屋院,明明建时花了近两年,可方才……短短几个时辰,都被烧成空架子。”
说着说着,他眼底又蓄满了泪。几十岁老来得子,他一向疼爱自己的儿子。
他想要的,凡事他这个做爹的有,便悉数给他,若是他没有,也要拼了老命去寻。
谁承想,他一把年纪,居然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还那么小,还没有长大……他还未曾见过这世界,便永远的死在了那场大火里,跟着他空荡荡的宅子,孤零零地离去。
他还没见过他长大的样子。
他脑中最后的一根线,此刻,终于崩断。一股热血蔓延了他整个脑袋,他指着苍天,泪流满面,“谁要亡我,菩萨不忍,降鹅毛大雪,才将我家的火势控制住。”
一个四五旬的老人,终于破声怒吼,“都是你家妖怪,屎尿喷火,将我一家燃尽,害成这样。”
吼他,吼天地,吼命运。
“你疼吗?我疼!”
萧鸿影怔怔地看着他,心中一阵鞭笞的刺痛。他原是不疼的,现在也疼了。
“许老爷是好人呐!平日吃斋念佛,施善布粥……他就一个孩子,居然就这么被那恶犬活活烧死!”
“苍天有眼,杀人偿命!恶妖不除,难安我溪口镇!”
萧鸿影长了张嘴,心中一片茫然,杀了祸斗?还是包庇?
一声声质问,将他逼得退无可退。
疼吗?
一句话,将他内心撬动,又或是帮他明心,回归正常。是啊,他是长庚仙府掌门,怎能如此耽于享乐,是非不分?
杀人偿命,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诸位放心,鄙人……定让不法者法办,施恶者受恶。”
萧鸿影手中的剑改了方向,刺向缩在桌下的祸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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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岁岁合欢(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