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幽深的水牢里,常年被鲜血浸染的水面仍在不断散发出恶臭难闻的气息。
手里被塞了一柄匕首,年幼懵懂的孩子抬眼望见的,是父亲那张严肃阴沉的脸。
“沉莲,去吧,把他们都杀了。”父亲轻抚他的发顶,声音平缓,不带分毫多余的情绪。
就好像昨日在灵虚宗主殿上,笑着逢迎那些来此参加灵虚宗小少君五岁生辰宴的仙门中人的,并非是眼前的这个人似的。
被过膝的脏水浸泡着的那些衣衫褴褛的奴隶连脸都已经因为烙铁的伤而溃烂化脓,不论他们曾经在外头是如何光鲜的人物,到了这里,也都成了他父亲傅凛眼中最微末的蝼蚁。
父亲袖中飞出的跗骨丝钻入他的后背,他痛得眼眶泛泪,却也不见父亲有分毫心软,他只是站在那儿,手指里捏着的那枚金针在昏暗的灯火下闪烁着凛冽的光。
他不肯挪动一步,父亲就伸手掐住了一名奴隶的脖颈,再将小巧锋利的匕首重新塞到傅沉莲的手里,然后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将刀锋毫不犹豫地刺进那人的胸口。
温热滚烫的鲜血迸溅出来,星星点点地落在傅沉莲的侧脸。
耳畔传来父亲快慰的低笑,“沉莲,你生来就跟他们是不一样的,你要习惯这种血腥的味道,你也要习惯杀人。”
后来血雾弥漫,他好像陷入在那种暗红发黑的颜色里,被无数双手掐住脖颈,尖锐的嘲笑声如恶鬼嘶鸣般,几乎要震破他的鼓膜。
“傅沉莲,我将你视作知己好友,却原来一直想要杀我的,竟然是你?”
血雾的尽头立着那样一抹清霜般的身影,他声声的诘问比那些讥讽嘲笑声还要更加震耳。
一柄长剑刺破血雾而来,剑锋荡开千层剑气,毫不犹豫地刺穿了他的腰腹。
可当他倒下时,却又落入了另一个人的怀抱。
漫天的血雾散尽,那无数掐着他脖颈的手,还有那柄明明刺穿他腰腹的长剑,又或是那个站在朦胧雾色尽头的男人都在顷刻消失。
所有刺耳的嘈杂退却,他唯见阔大浩瀚的星辰长夜,周遭是花草漫野,每一只萤火虫都好似从天幕里一颗颗掉下来的星子一般,漂浮在他的眼前。
有一只手顺着他的臂膀摸索着往上,直到触碰他的脸颊,他听见她说,“你父亲明明对你一点也不好,你为什么要那么听他的话?”
他听见她忿忿不平的声音:“他真是个大坏蛋,仁义礼智善他一样都不教你,就教你杀人杀人杀人!”
“没关系的小莲花,你不要再回去了,我会教你,我会对你很好的……”
他始终没办法回头去看她的脸,只能像现在这样听着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耳畔银铃声动,傅沉莲骤然从那满天星光流泻的梦里清醒。
前额的浅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寂静的房间里,他的喘息声始终难以消止。
掀开被子赤着脚走进洗手间里,暖黄的灯光按亮时,他就站在那偌大的镜子前,垂眼时就好像在他那一双手掌之间看到了脏污血色。
那是他无论用多少水流冲刷都没有办法洗净的肮脏过往。
当他从盥洗池里满溢的冰水里抬首,水珠从他的湿发间一颗颗地掉落下来,他光/裸的上半身后不知何时便有形如莲花般的火焰一簇又一簇地凭空乍现。
他的后背有淡金色的裂纹不断如藤蔓一般蔓延至他的脖颈,甚至是苍白的脸颊,额间泛着金色光芒的妖纹若隐若现。
簇簇莲火在镜中反射出更加刺目的光芒,一寸寸流散成淡金色的光芒浸入他的肩胛骨里,身体的疼痛令他整张脸都泛着病态的苍白,薄唇也失了血色。
应是昨夜他服下的丹药起了作用,于是他便伸手,于虚空中一握,便有一把薄如蝉翼又小巧锋利的匕首攥在了他的手里。
闭了闭眼,他毫不犹豫地就将匕首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肩胛骨里。
那种剧烈的疼痛迫使他躬起脊背,可他却始终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当他抬首凝视镜子里的自己,那双眼瞳漆黑阴沉。
后背已经血流不止,他身上的犹如裂纹般的金色痕迹仍在泛光,直到他拔出匕首,一根细如丝线般的东西被刀锋勾出来,突破他的血肉骨髓,从他血肉模糊的伤口窜出来,深深地嵌入了他身后的墙壁里,气流拂开,引得洗手间里摆放的东西四散零落,而那墙上却只余下一抹细孔。
他终于脱力,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他喘息着,却又忽然低低地笑起来。
这是傅凛自他五岁直到十八岁的那十几年里,刺进他琵琶骨里的第八十一根跗骨丝。
这些跗骨丝就如同锁在人偶每一寸关节处的线绳一般,也都嵌在他的关节骨缝里,只消数年,慢慢的,他就会彻底沦为傅凛手中操控的傀儡。
但现在,他那位好父亲,却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疼痛致使傅沉莲浑身都在细微的颤抖,他挣扎着站起来,双手撑在盥洗池边,缓了片刻,他就直接走到磨砂玻璃格挡着的浴室里,按下开关时,调热的水兜头浇下来,他背后的淋漓的鲜血被花洒里喷洒出来的热水冲刷着,在升腾的水雾白烟之间,所有的血色在地上都已经被冲淡了痕迹。
在淅沥水声中,他仿佛又隐约听到了一两声铃铛的轻响。
“小莲花,我会对你很好的。”
他忽然又想起朦胧梦境里,女孩儿柔软的声音。
眼眶忽然有些微微泛红,在热雾缭绕间,他的那双眼睛里好像也多添了一分模糊的水光,他深吸一口气,忽然伸出手指,在覆了薄薄雾气的玻璃上用指腹缓缓地勾出一张脸的轮廓,他用手指戳着点了两个圆点,却又忽然弯着眼睛笑起来。
“一点也不像她……”他的声音嘶哑又无力。
那个曾经说要对他很好很好的姑娘,
现在却已经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当他闭起眼睛,在淋漓水雾中,他的身影渐渐融化成仿佛笔端浓墨铺散在清澈笔洗里的丝缕颜色,最终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远在旧城区的窄巷里的某个小院落里,那朵临窗晒月的玄莲的花瓣间流散出盛大的金色光芒,丝丝缕缕地缠裹凝聚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他仅仅只穿着一条长裤,浑身都沾满了湿润水泽,后背上那道血肉外翻的伤口仍然在往外渗血,当他静默无声地站在那里,他轻抬手指时凭空乍现的一簇莲火便是照见这漆黑室内唯一的光。
床上的女孩儿在今天清晨的时候就在医院里拔了两颗智齿,傅沉莲下午还见过她因为麻药消退而疼得唉声叹气的模样。
这会儿她右边的脸颊已经明显地肿了起来,也许是翻身的时候压到了右脸,她疼得哼哼了两声,又挡不住沉重的睡意,片刻后又安静下来。
当淡金色的光芒浸入她的眉心,使得她陷入更深沉的睡意里,他才放心地走到她的床前。
他来到这个世界的这半年里,过往那些如梦魇一般的人和事都在每一个夜晚折磨着他,也唯有在梦见她的时候,那些血腥恶心的画面才会转化成温柔的旧梦。
他在她的床沿坐下来时,临着指尖火焰,他细细地打量她那张明显很不对称的脸片刻,又忍不住扯了一下唇角,轻笑了一声。
笑着笑着,他指尖的莲火便黯淡陨灭,也是这一刻,他忽然俯身抱住了她。
“明明我不想这样的……”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有点懊恼,又觉得自己不争气。
经年的苦痛折磨着他没有办法再保持冷静,明明曾经很多的事情他从不屑对任何人讲,是她一点点地教他,要他慢慢地朝她打开心扉。
是她告诉他说,“开心就是开心,难过就是难过,就算是有的时候受了伤,你觉得疼,你就要告诉我说你疼,”
“小莲花,你不要让我一直去猜你的心思,我的眼睛看不见,你要告诉我,我才会知道你在想什么。”
当初的少年明明已经慢慢的在她不知道的那些冗长年岁里成长为如今的这个年轻男人,但当此刻,当他难以克制地俯身去拥抱她时,他却仍不免像当初那样,在她面前轻易就红了眼眶。
“阿秋,我很疼。”剔透温热的眼泪毫无预兆地从他的眼眶里掉下来,就在她的耳畔,没入她乌黑的发间,寂静无声的夜里,在这漆黑的房间里,他的声音细若呢喃。
也许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像她这样,让他如此轻易地表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
也只有她,才能让他把心底鲜血淋漓的伤口都剖给她看。
稍稍抬头时,于这昏暗之中,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瓣,他忽然想起来那个烟火盛放的夜,就在热闹人群之间,她轻轻擦过他的脸颊的那种微痒的触感。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蛊惑着他,慢慢的,慢慢地低下头去。
但当他的鼻尖轻触她的鼻尖时,他就像是忽然被触碰了的含羞草,骤然害羞地蜷缩起自己的叶子般,忽然站了起来。
胸口里的那颗心跳得越发迅疾,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已经难以平复。
最终,他匆匆捏着一颗丹药塞入她的嘴里,丹药入口便化,他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整个人都被淡金色的光芒重新包裹,最后破碎消散成那朵玄莲花的花瓣间的缕缕金痕。
值此长夜,当他重新站在自己的房间里,他呆愣愣地立了一会儿,随后就整个人都埋入那张大床里,也不在意自己浑身湿透,用被子把自己整个人裹在里面,像个会动来动去的小山丘。
第二天赢秋醒来的时候,觉得脸有点痒,她伸手挠了挠,一下子就被右脸的疼痛给弄得更清醒了一些。
即便看不见,但当她触摸自己的脸,又往下去摸自己的脖颈,甚至是手臂的时候。
她瞪圆了眼睛。
“妈妈!妈妈我要洗澡!”赢秋连忙大声喊。
盛湘月原本在堂屋里喝水,听到赢秋的声音,就连忙走过去,一边走她还一边说,“大早上的洗什么……”
但当推开赢秋的房门时,她抬眼看见那个坐在床上,头发凌乱的女孩儿时,声音忽然就弱了下去。
“……小秋,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感觉你睡了一觉起来就变黑了点儿?”盛湘月有点摸不着头脑。
“……”
赢秋也傻了。
明明她每天都有洗澡,昨天晚上也不例外,但是为什么她这会儿摸着自己的皮肤,就好像上面浅浅的覆了一层什么东西似的。
赢秋皱起眉,那张因为发肿而不对称的脸看起来有点好笑,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说,“妈妈,我不对劲。”
小莲花的害羞哭包属性初次显露!!!
小莲花:有点想亲她:)……算了我不能我不可以我坚持住在她主动亲我之前我一定不能先亲她!!!!!
赢秋:我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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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更新送达!!!明天见,爱你们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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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不对劲(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