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流盯着赝品看了片刻,也许连两秒都不到,就转身继续往门里走了。
夏燃稍有惊讶,她以为苏流会退出来的。
毕竟没正常人会真拿自己的命当儿戏。
等她完全隐没在黑暗中后,赝品苏流头顶的鬼火飘到门前。
这时她们才能看到,门合上了。
对面那扇门前缺席的鬼火姗姗来迟出现。
始终静如雕塑的赝品终于像是被按了开机键,迈着僵硬的步伐往前走。
它的前方,即夏燃她们的来路。
目标大概是那个电梯,或许于它而言是楼梯,总归就是那个通往一楼的通道。
一楼。
说来怪异,夏燃她们进电梯时,电梯显示当前在一楼。
也就是说玩家所在的那层楼是一楼。
可在房间里能看到外面的景象,是正常的城市中心,是以俯视的角度去看的,肉眼观感至少在十楼以上。
夏燃目送它的背影远去,片刻后收回视线,看向四周。
挡路的赝品消失,此前没有出现的、该如路灯的两抹鬼火也尽职尽责出现在了两侧门前。
这地方和长廊融为了一体。
目光飘落到右侧门上,即苏流进去的那扇门。
她陷入思索。
“回去吧。”江知水忽道。
“她要死了诶。”夏燃不带什么感**彩地陈述。
“你还活着。”江知水也不带感**彩地陈述。
“嗯哼。”夏燃对这地方没兴趣了,对来时的目的也没兴趣了,索性答应,轻飘飘说一句:“那走咯。”
而后推着江知水往前走,往电梯的方向去。
见她不执着继续,江知水松了口气。
鬼火摇曳,夏燃走在昏暗的廊道中,一派悠闲地问:“那些画不再给我看看?”
“嗯?”江知水惊讶。
夏燃哼笑,“你以为我就凭空猜你是小boss啊?”
江知水后知后觉,问:“你想看吗?”
“看看呗。”夏燃说得可有可无,“可能你把我原先的记忆牵连起来了,想起点儿东西,那些画挺好看的。”
江知水说:“嗯,我很喜欢。”
夏燃又哼声,听着有些小小的骄傲。
不知是真是假。
“就说你是小领导吧,都能布置场景了,还哐我。”
“你的楼梯是我做的,这里不是。”江知水一五一十答。
夏燃翻了个白眼,合着当时说不是只是因为这儿不是她布置的。
“哦,所以你是啊。”
“对。”江知水继续一五一十回答。
“……不好意思,是我措辞太粗糙了,不够严谨。”
夏燃忽地戏精上头,阴阳怪气说。
“没关系。”江知水认真回答。
“……”夏燃懒得讲话了,推她的速度加快,赶着往电梯的地方去。
没有和赝品苏流碰上,回去的路和来路一样无波无澜。
只是轮椅上的小孩儿似乎憋不住了,问:“可以别赌吗?”
她言辞也不够严谨,但夏燃听得懂,也不意外,到底是小孩儿,心事藏得浅。
“你几岁了现在?”她没有回答,反而先问。
“二十八。”江知水回答。
“还以为十八呢。”夏燃嘟囔。
江知水没吭声,似乎在等她回答。
“当然不可以。”夏燃也没有吊着她的打算,直言。
江知水依然是不吭声。
夏燃探头看她一眼,使了坏心思,火上浇油。
“这不是没错么,你不的确就是小领导,有你在这儿呢,我能出什么事。”
“你自己会上来吗?”江知水似乎来了点儿气,问。
“不会啊。”谁料夏燃却答得利索。
她坦然道:“我又不是闲得慌,舒坦日子谁不乐意过。”
江知水一口气堵住不上不下。
夏燃接着浇油,“这不就是为了看看你能耐多大,才上来转一圈嘛,谁晓得到这儿就不行了。”
她捂着心口,回顾了一下之前的感觉,喃喃:“好久没心脏疼了。”
江知水脑袋偏了下,似乎是想回头,最后还是没有回头。
夏燃察觉到她的情绪,原先星星点点的小火苗遇了油,不仅没更高涨,反而像是被浇灭了似的。
江知水的情绪有些低落。
思绪一转,她很快反应过来。
五六个世界之前吧,她三十多岁的时候心脏出了问题,熬了几年还是不想受罪,自杀了。
估摸着这人知道那个世界自己经历的事情,想到这儿不高兴了。
对于这些,夏燃保持和原来一样的态度,懒得多提。
讲了也无非一些啰嗦的话,哄人要哄半天。
她早不在意了。
关于不停穿梭世界这事儿,上一次情绪起伏得几百年前了吧?
嗯?不对。
她忽然想起来,好像是不久前。
那时,江知水说她知道的最后一个世界是“南山”。
她知道啊,那是个修仙的世界,她就住在南山,住了几千年。
那之后又过了三个世界,才到这里。
于江知水而言,可能只是进入“游隼”的几分钟,于她而言,已经又过了数百年也不止。
游隼,她已经记不清了,好像就是当时研究虚境,把自己送出来的那个组织。
江知水之前说的空界啊什么的,她也记不太得了。
至于两边的时间转换,是流速不同还是完全独立,她自然也记不住了。
只是听到的时候难免有些感慨。
这是最近的情绪起伏。
至于别的,还真没有。
活太久了,也活太多次了,余下的思想可能只剩下了好吃懒做。
不想哄人,所以不主动提这些。
只是天不随人愿,电梯里原先破旧的木质门被换掉了,六面墙壁都被熟悉的画铺满。
杂乱的黑白线条、抽条扭曲的阶梯与人群……
正是夏燃此前去顶楼时在楼梯间看到的。
电梯门合上,江知水伸手按了“1”。
她说:“我画的,你说喜欢,我也觉得喜欢。”
夏燃一愣,“嗯?我喜欢的?”
她眨眨眼,仍是漫不经心的腔调,“我以前这么扭曲阴郁啊。”
江知水没吭声。
夏燃几秒后反应过来,笑了声随手揉揉前面的脑袋,“没骂你。”
“你记得多少?”江知水转而询问。
“就这几幅画。”夏燃坦诚道:“想起来点儿印象,别的空空如也。”
几秒后,江知水轻声“嗯”。
夏燃探头去看她,“不高兴啦?”
“没有。”江知水嘴硬,恰好电梯到了,她自己滑着轮椅出去。
夏燃在后面慢悠悠跟着,到底没有多说。
既不提以前的事,也不提找凶手的事,更不问江知水的能耐到哪儿、要做什么。
仿佛什么都跟她没关系似的。
最大的事情只有:“几点了,还没到饭点儿啊?”
江知水堂而皇之又去了她的房间,靠在床边合着眼,“饿了?”
床上摊饼的人这会儿答得积极:“饿!现在就能吃饭吗?你可不可以用用特权,让我一天吃六顿?”
“……”
但她还是回答了,“可以。”
显而易见,某人的高兴程度远胜于知道江知水要帮她的时候。
江知水忍不住问:“只是这样?”
夏燃还是听懂了,但她偏要插科打诨,“还说我说话不严谨呢,你说话更不严谨,三两个字蹦,省略句遇到你算是没办法了。”
江知水不吭声了。
夏燃也只当自己没听懂,翻个身趴着瘫。
几分钟后,江知水说:“我出去一下。”
她嗯了声,眼皮也没掀。
目无所见,耳畔传来咕噜噜的滚动声。
没多久,食物的芳香传来,她闻着味儿就飘了起来,幽幽飘到客厅。
江知水没有说话,安静把餐盘摆在茶几上。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夏燃飘过去,等食物滑过食道,留下一串串温热的满足感时,她讲:“你还年轻。”
话说完,江知水无声看着她。
“……”夏燃也察觉到了,这也太有内味儿了。
沉默几秒,她准备改口,江知水依旧盯着她,眼睛平静得好似无波无澜的湖面。
夏燃忽然又换了想法,转而大大方方地说:“也不是不行?”
江知水却别开了眼,“行什么。”
夏燃再次学她歪脑袋,随意道:“那算了。”
挪开没多久的视线倏尔又拐了回来。
江知水想开口,夏燃等着她。
半晌仍是无话,夏燃就转回去继续吃饭了。
——“你才认识我多久。”
——“……”
——“让让。”
——“为什么一定要认识很久?”
——“不然怎么看清一个人。”
江知水想问:现在不需要看清一个人了吗?
不需要看清我了吗。
但她问不出口。
她看着夏燃的侧脸。
熟悉的绝佳容颜,陌生的悠闲神态,悠闲到漠然。
十几分钟后,夏燃靠在身后的沙发上揉肚子,江知水默默收拾好她的餐盘,端起来,说:“我出去一下。”
夏燃瞥她一眼,嗯了声。
江知水转弯时,夏燃已经躺在了沙发上,脑袋对着她那边。
扬手,恰拂过江知水的发梢。
轮椅上的人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温度,呼吸下意识停摆。
那只此时还没受过摧残、尚且还细嫩的手又向前,指尖掠过她的侧脸。
“有点儿灰。”夏燃此地无银三百两般地说:“帮你弄掉了。”
“嗯。”紧绷的嗓音勉强越过唇齿,艰难地钻出来。
夏燃挥挥手,“行了去吧,小心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