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亭始终一个人坐着,倒也没人主动来烦她。
没多久就上课,她最后看了眼刘可霁的消息,又切进宁寂的聊天框。
犹豫了一会儿,发送:[我下午想回去,你在家吗?]
宁寂可能在看手机,不到半分钟就回复:[可以,在。]
谢亭再次删删打打,最后没发任何消息。
还是面对面说吧。
她要是十八岁,是仰视宁寂的视角,估计就直接问了。
但她不是十八岁,更不自认为处于仰视的位置。
成年太久了,对待关系不能如稚子一般仅凭情绪。
昨晚实在是个意外。
她也不懂为什么就那样了。
像是打满了补丁的衣服,原本缝得严丝合缝,不留半点罅隙。
裁缝手艺也许不算顶好,但也不至于勾线漏丝,耐得住蹭磨。
直到缝补的边缘被戳到,勾出第一个线头,剩下的密线被牵连着,毫无还手之力,一一被抽出。
衣服上原本的破洞便又露了出来。
已经破了一处,她总不好再将其他地方也展露出来。
帮忙是朋友间的词汇,讲究你来我往。
交易那就是附带不同权重的平等交换。
宁寂图她身心,寻她陪伴。她可得衣食住行。
这是公平交易。
她要是让宁寂帮自己去问林可,宁寂估计不太会拒绝,即便她给不了任何东西。
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保不准接下来又得求宁寂帮些别的。
那就欠得多了,她可没什么筹码能偿还。
谢亭还在犹豫。
中午吃饭时,她给谢铭发了消息。
[你知道林可的事情吗?]
谢铭没回,她放下手机专心吃饭。
吃完饭后再看手机,谢铭已经回复了。
[不清楚。]
谢亭追问:[你跟宁寂又交易了什么?]
谢铭没回。
谢亭转去给司机发消息,收拾了一下去找班主任。
班主任见她进来,就知道了大半,心中对这些世家子弟叹气,面上温和,问:“怎么了吗?”
谢亭怪不好意思的,说:“家里有点儿事,要请一段时间的假,麻烦老师了。”
“没事。”班主任假条批得毫不拖泥带水,刷刷几笔写完递给她,也不问她怎么来了半天就走,利索道:“不麻烦,事情处理完再来学校也不着急。”
谢亭道谢,拿着假条出去。出校门等车时,她低头看手机,谢铭依旧没有回复。
手指轻点屏幕,她犹豫了片刻,没再抽身而出作壁上观。
谢亭:[你拿我换来的东西没分给我就算了,还什么都不告诉我,真把我当死物说卖就卖?]
来了这么久,她对谢铭一直采取的逃避态度,始终没有占据“谢亭”的身份。
因为理所不当然,和这世界到底存着一层膜。
如今真正的自己被宁寂观测到了。
从这个世界设定的角度来讲,她一定会存在。
具体的设定和原因她已经记不清楚了,但她有自己的方法让自己知道一些事情。
从心理接受程度的角度来讲,她也觉得这里有了属于自己的身份。
也许是格格不入的外来客,但总归有了一个。
成日在心里想:我来了就是我的,反正“谢亭”已经不在了。
其实只是心理安慰,到底不想拿“谢亭”的身份乱搞,让人家好端端维持了十几年的生活,被自己这个外来客搞坏。
如今她才终于将自己和“谢亭”分开,敢做些什么了。
谢铭这次很快就回:[你是谁?]
他那又傻又怂的妹妹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和人说话。
谢亭扯了个笑,飞快打字:[少管那么多。你妹妹不在了我在,身份依旧,你可以去做亲子鉴定。答上面的问题。]
谢铭停了几分钟回:[她给证据,我清理最近找她事的那波人。]
问题回答了,但多的一个字也没提。
甚至对于谢亭上面古怪的发言也没说什么。
谢亭又扯嘴角,无法理解这位哥哥的心理,她也不在意,追问:[林可怎么回事?林陆的弟弟。]
谢铭这次多停了几分钟才答:[不要再和林陆来往,他害了爸妈。林可我不清楚。]
谢亭撇嘴,您倒是回答我的问题啊。
思索片刻,她追加:[你答应我五个要求,不过分,就彻底断开关系,怎么样?]
其实谢铭也可以不答应,毕竟她可不算什么威胁。
但谢铭答应了。
[可以,第一个是查林可的信息,晚上我发给你。]
谢亭满意,回了个好退出聊天框。
也许谢铭是想清除后患,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
Who care?
恰好司机到了,她收起手机上车,心情颇好。
不用麻烦宁寂了,舒服。
回去丢下书包洗了个澡,她出来时看见宁寂坐在床边看书,和她走的时候一样。
位置和姿势都相差不大,谢亭一恍然,感觉一上午的时间倏尔化作指间流沙溜走,抓不住。
恍然若梦,仿佛一直都在这房间,也一直都会在这儿。
毕竟,她已经独自在这里待了很久。
愣了片刻,宁寂的声音让她回神。
“怎么又回来了?”
她摇头。
林可的事情已经有谢铭帮忙了,再说她也不想宁寂知道。
于是转而反问:“其实应该问我怎么突然去学校了。”
宁寂抬头看她。
四目相对,谢亭弯起嘴角,笑道:“也没什么原因,想起来了去一下。”
她这段话当真奇怪。
宁寂仍盯着她,嘴角也浮起弧度,和谢亭笑容的幅度一模一样,像是在学她。
谢亭见状莫名有点害怕,也许是对未知的害怕。
咽了下口水强自镇定,她走到书桌边,翻开桌上始终瘫着的书本和卷子。
身后宁寂依旧看着她,她无知无觉。
刚翻一页,看着满卷的黑字又觉得头晕眼花。
“啪”一声合上,她又站起来,回身前一瞬,宁寂收回了视线。
“睡一会儿,两点闹钟我没起的话喊我一下?”
她躺下,眨巴眼问宁寂。
宁寂翻过一页书,问:“起来学习?”
她嗯嗯应。
“好。”宁寂把书合上,也躺下。
谢亭瞪眼,不是叫我呢,怎么也睡了?
思绪流窜一圈,末了没吭声,合上眼睡去了。
某人对自己的认知十分明确,闹钟果然没喊醒她。
宁寂也没出声喊她。
脸侧有人作乱,谢亭梦里也被扰得不安宁。
再一次被按着下巴乱拨弄时,梦中的她烦不胜烦,呼吸一滞,睁眼醒了。
宁寂正捏着她的下巴按,拇指挪到了唇下,只差一点就碰到那片柔软地了。
谢亭还有点懵,眼神和脑袋都迷蒙。
眼前的人也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嗡——
那分毫的距离被拉进,宁寂一手捏着她下巴,另一手还是按上去了。
甚至隐约沾到了她舌尖的湿润。
谢亭尝到指尖的味道时,清晰听到了脑袋中的一声嗡鸣。
视线中的迷蒙雾气散开,模糊的人影变得清晰,清晰到能看清每一根睫毛。
自然,那专注又捉摸不透的眼神也落入眼中。
很近,一睁眼就这么近。
一切都来不及准备,是最毫无防范的时间和姿态。
心跳便也不加防范的开始加速。
也许没有加速,但谢亭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
她定在原地,一时间忘记了思考。
无论是厌恶还是无谓还是亲近,都没有,情绪也如同思绪一般凝成固体,无法流动。
宁寂的手指又往里进了点,真真切切碰到了她的舌尖。
她还是没反应。
宁寂抽出手指,松开她的下巴,说:“醒了。”
干涸的湖泊又有水灌注,她的思绪得以正常流转。
只是还有些卡顿,“嗯,醒了。”
宁寂起身下床,走了两步之后才想起来留下一句,“我去书房。”
理智还没来得及架起栏杆,话语就已经跨越桎梏,她下意识说:“不用,你在这就行,不影响的。”
耳边是脱口而出话语的余音,眼前遽然静止的背影。
她后知后觉,恨不得咬死自己。
神经啊,人家去书房就得是怕影响你学习?
谁家先入为主能这么臭不要脸的?
宁寂定住的背影分明是在说,她也发现了自己的先入为主。
“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谢亭无力解释。
宁寂回身,静默片刻后看着她开口:“但我的确是这个意思。”
谢亭愣怔,眼睁睁看着宁寂走近。
她又莫名听到了心跳声。
宁寂在她身前站定、弯腰。
她竟然下意识想闭眼,忍住了。
阴影挪开。
宁寂从床头拿起手机,转身走出去了。
轻微的关门声落下许久,谢亭还有点懵。
合眼又呼气,她抚平心潮上泛起的涟漪,下床洗漱后去学习。
也好,起码让我午睡起来不困了。
她想。
至于别的,她没敢想。
不知出于报复还是别的什么心理,下午她强行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习题上,愣是没看一下手机,除了查习题解析。
连晚饭也忘记了,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她才从理化生的海洋中抽身而出。
一抬头,从窗帘的罅隙中看,天已经昏下去了。
下午阳光略刺眼,她把窗帘拉上,开了灯。
于是竟然没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笃笃笃——”
她连忙起来去开门。
门外是宁寂,说:“吃饭了。”
原先她写题忘了时间,都是佣人来提醒。
她受宠若惊,不敢拖延了。
“马上来。”
宁寂没走开,又说:“直接下来吧,不要马上了。”
正准备回去收拾一下的谢亭眨了下眼,应:“好。”
这话说的,怎么好像你知道我原来总磨蹭似的。她想。
她的确经常吃冷饭。
宁寂一手推着门,看着她出门才晚一步走在后方。
谢亭如芒在背,总觉得怎么走都不舒服。
“以后不要吃冷掉的饭。”宁寂忽然说。
谢亭心中一动,慢吞吞嗯了声。
也是,这里发生的事情,她要是想的话,都可以知道。
别说自己常常磨蹭,怕是自己几点睡的,几点起的,她也一清二楚。
这么想着,谢亭却没有反感,分明她最讨厌自己被控制。
很奇怪。
也许是因为宁寂压根没有掩饰。
直截了当言明了,而言明的方式还是……
关心她。
这感觉很奇怪。
她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