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不知何时入眠,只知梦中光怪陆离,让人心如鱼肉,难挨。
第二天睁眼时又是日上三竿,谢亭转头,却见宁寂还在身边,正倚在床头看书。
窗帘被拉开,淡黄的光线落在桌面,又在房间内来回穿梭,给这个房间带来秋日的晨光。
映在宁寂的身上,给她平添了几分温柔。
谢亭翻身看着她,莫名开始出神。
宁寂发觉她醒来,左手顺势探下来,覆在她眉心,指腹在她眉骨附近摩挲。
她总是很喜欢碰自己的眉骨。
谢亭想着,抓住她的手,往前倾,将额头贴在她腿边。
那只手极为顺从地任她抓,过了片刻才抽出去,落在她脑海,沿着发丝往下,捏着后颈那块皮肉骨头把玩。
谢亭不反抗,也不动作。
她其实不困了,但是也没动弹,就抵着那人,权当赖床。
“今天也不想去学校。”她闷声说。
宁寂嗯了声,慢吞吞重复:“不去。”
调子含得悠长,莫名显出亲昵和宠溺。
谢亭眼神微暗,问:“你今天不用出去吗?”
“今天明天都在家。”宁寂答,语气似乎有些变化。
或是说内容有了变化,不再像是能简略就简略,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经过昨晚一遭,谢亭少了很多顾虑,她直言道:“又变了。”
她觉得,也许在宁寂看来,她们之间的距离近了很多。
——心的距离。
或许也没变,当然,这对宁寂来说可能也不重要。
人家只需要单方面作为顾客去享受。
“嗯,变了。”宁寂竟然也答了。
她一手去揽谢亭,示意谢亭坐起来。
谢亭哼唧,宁寂低头看她,她眨眨眼,伸出双手。
宁寂便将目光挪到她伸出的手上,盯了好几秒,边把她抱起,边道:“犯懒。”
谢亭笑眼弯弯,丝毫没有被指责的心虚,还去抵宁寂的额头。
四目相对,近到无法再近。
她感觉到宁寂的呼吸在变慢,等对方的吐息彻底消失时,她转回去,背靠在宁寂怀里。
一边小心翼翼怕压到身后人的伤,一边又尽力靠过去,腰部悬空,略费力。
熟悉的手搭上她的肚子,把她稳稳当当按进怀里。
宁寂又说了句废话,语气也不再含冰,只若不燥不凛的温润秋天,“没事,小伤,比起来那点儿疼,我更想你完全靠在我身上。”
谢亭愣了下,忍不住感叹:“变这么多啊。”
也不算多,第一次晚上,那时候的宁寂差不多也是这个状态。
只不过还是少见。
宁寂稍微挑眉,没说是或者否,转而问:“书看了吗?”
谢亭眨眨眼,感觉眼前的人十分陌生。
几秒后,她恍然大悟。
——因为原先宁寂很少问她问题,话少就算了,也基本都是嗯嗯嗯的回答,鲜少会主动提起话题。
就像是……开了节能模式?
她不确定地想。
“嗯?”宁寂发出疑惑的音节。
谢亭被拉回神,忙说:“什么书?”
“你说呢。”宁寂反问。
谢亭又忍不住懵了下,甚至情不自禁回头去看宁寂。
还想按着她的脑袋摇摇,问问:“你还是宁寂吗?”
当然,只是想想。
“嗯?”宁寂见她又盯着自己出神,嘴角和眼尾都稍微带出些许弧度,瞧着像是打趣。
“还没开好机吗?”
她一开口,那股子放在谁身上都合适,唯独放她身上不合适的感觉又来了,甚至比前几次都浓郁。
谢亭这下是真怀疑自己还没醒了,她眉头皱得比海深,“你笑了?”
宁寂闻声倒是真给她笑了一个,伴着一声轻哼,“想什么呢。”
谢亭眨眨眼,嘟囔:“老天啊。”
宁寂把她的脑袋掰回去,又把刚放下的书塞她手里,“老天也没用,刘应月给你找的心理书看了吗?”
刘应月就是刘助理。
谢亭从善如流接过书,说话时又忍不住想回头看宁寂的反应。
感觉身后的人像是无底的某种事物,或是深潭、或是静湖,掀开一面还有另一面,而她才刚看到表层。
于是显得极为勾人。
“看了一点。”她诚实回答。
“要看完。”宁寂说着,又自顾自把刚放过去的书抽出来,把她放下去,说:“去洗漱。”
谢亭本也有此打算,一边下床,一边问:“为什么要我看那种书?”
宁寂一双眼睛盯着她,瞳孔仿若幽深的漩涡,似笑非笑反问:“你说呢?”
谢亭别开眼,不答了。
她以为宁寂介意自己提及她不太能见人的地方,譬如“生意”上的事,譬如她的几种不同面孔。
结果并不是,一个都不对。
就像她以为宁寂不会太过关注“谢亭”,更别说细致入微到主动去察觉一个“玩具”的心思。
结果似乎也不是。
走进卫生间,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今天是周日,上周五晚上她初来乍到,也是这个场景。
暖光灯落下,这光线显白,但不是苍白,是暖光顺着血肉,勾勒出一幅有温度的彩墨画。
十几秒后,她扒着门框探头问:“我要是不看呢?”
宁寂倚在床头捧着书看,日光明亮了些,落在她身上也更清晰,但整体和早上起来时相差不大。
“那就给我念吧。”她不假思索答,边说边翻过一页书,光影被切割、重新划分。
“但我还是不想去学校。”谢亭喊。
宁寂抬头看向她,稍歪脑袋。
她哐地关上门,开始洗漱。
透明的水流阻断了一切音与色。
如言,宁寂白天的确没出门,或看书或看些打发时间的影视,或去楼上锻炼。
是那天晚上的宁寂,并不寡言、并不冷淡,鲜活富于生机,像是最正常的普通人。
以至于让谢亭心中有些微妙复杂。
白日里,宁寂在这间卧室里的时间最长。
谢亭自然也是。
傍晚时,宁寂接了一通电话,当时谢亭写题写累了,瘫在床上玩手机放松。
宁寂没避她,但说的也无非是一些“嗯嗯可以”的应声,听不出什么信息。
“晚上有个酒会,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去。”宁寂戳戳她的脸颊,说。
她鼓起腮帮,嗯嗯应。
宁寂又戳了两下收回手。
几秒后,“嗯?!”
宁寂在她侧脸上轻拍。
“不怕,也不用喝酒,在我旁边就好。”
“嗯——”谢亭斜眼扫她,磨蹭半天才说:“那好吧。”
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
但她哪儿有资格不情愿呢。
她可太清楚宁寂这一系列亲近的理由了,人家是花“钱”来买自己陪了。
自己买来的,属于自己的,当然能放心靠近。
可她还是用不情不愿的语气,说得像是勉强答应。
宁寂捏捏她的耳朵,随口道:“乖。”
她在宁寂掌心蹭了下。
宁寂便摸她头发,问:“有什么想要的吗?”
她弯弯眼睛。
看。
从玩具到宠物。
仰头看宁寂,她摸着下巴作思考状。
“好像也没什么吧……这里的人都准备好了。”
宁寂手机还没放下,闻声挪开摸她头发的手,在手机上又按了两下。
恰谢亭手机一响。
她摸起手机,看到锁屏时稍微睁大眼。
点进微信,使用高三学生的智慧数了一下零,她忍不住咽口水。
自己原来一年也就赚这个数吧?
她仰头看宁寂,宁寂在看手机,过了几秒才低头看她,疑惑:“怎么?”
很显然,她不以为意。
好的,好的。
谢亭承认世界的参差。
小钱钱到手时,她还不是很有吃软饭的实感,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又看,完全没注意宁寂看她的眼神。
良久,她还是忍不住问:“真的都给我啊?我这是吃白饭吧。”
宁寂笑了声,不语胜似万言。
虽然被笑话了,但谢亭却觉得更开心了。
瞅了又瞅才依依不舍退出余额页面。
宁寂依然在看她,她一转头撞上宁寂微妙的眼神,轻咳一声仍是喜悦。
爬起来以膝盖着床,她膝行往前,伸开双臂去抱宁寂,激动道:“陪!陪你到地老天荒。”
宁寂注视着她,倒是没拒绝这拥抱,只是在她凑近时,脖颈下意识往后仰。
谢亭确实激动,因为她还想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于是微荡的心湖漾出圈圈涟漪,扩散开来,激动蔓延到全身。
她抱紧宁寂,任凭冲动和直觉控制自己,低头就在宁寂侧脸上亲了一口,而后揽紧她。
这倒无异,只是在侧脸上碰了一下而已,连点儿水痕也没见。
只是揽紧的怀抱还是变成了僵硬的怀抱,无他,因对象不同,无异的事情也变得有异。
几秒后,她默默松手退开。
跪坐着,手放膝上,低头垂目。
稍一抬眼,果真对上宁寂视线,略灼人。
她被烫得心中发麻,忙低下眼帘。
但那道视线仍定在她唇上。
许久,宁寂才挪开眼睛,抬手摸向自己侧脸。
谢亭余光瞥到,心中的焦灼更甚。
就算没感情,碰到这事也免不了躁得慌吧?
再说对面这位可是真能动嘴的主。
她借此安慰自己不安分的心脏。
其实……她并不是特别拒绝。
“当时为什么不同意。”宁寂问完,又自顾自答:“因为想留给喜欢的人吗?”
说完,她沉默两秒觉得不对,毕竟谢亭都默许发生到这种程度了,保留亲吻还有意义吗?
而且,这人是二十七,不是十八,更不是十七。
相处中也能明显感受到她身上的年龄质感,并不幼稚天真。
也许宁寂多想一会儿,或者多考虑些什么,问些别的会更合适。
这也是正常人正常相处该有的方式。
她思量不过一瞬,将那烦乱思绪抛开,没多想,只单纯问:“为什么?”
这毕竟不是正常人之间的正常关系。
哪怕她今日表现得十分平易近人。
所以谢亭犹豫几秒还是答了。
光线昏暗,她那时在下方,又有些意乱情迷,紧张期待等诸多数不清的情绪混作一团,理智虚晃混沌。
宁寂起初言语和动作都算得上温柔,紧张融化开,她便越发意乱情迷。
润泽柔软的触感从脖颈往上,将与她的唇相贴时,她下意识偏头,躲开了。
宁寂没有勉强她,之后没再去吻她的唇。
只是那时氛围很好,像草叶上垂垂欲落的露珠一般,饱满、浓郁、蓄势待发即将坠落,一切都刚刚好。
而她那之前的反应也没有抗拒,多是顺从和配合,之后更是享受。
所以当时的拒绝就显得不对劲。
谢亭其实也因此对她多了不少好感,她没勉强自己,之后也没再提。
她以为会被强行掰过去的,宁寂一向强势。
结果没有,之后每一次都没有。
“就。”她有些难以启齿,委婉答:“你知道我不是她,我也有……”
“过去”二字被含在舌尖,久久未出。
她知道,这过去迟早会消失,分毫不剩。
现在已经有许多事记不清楚了,这才一周多。
宁寂无言良久,似乎又回了沉默寡言的状态。
谢亭抿唇,继续说:“就一些关系,当时想到了,下意识的反应。”
说完,安静不过一秒,她咽了下口水,话赶话似的道:“没有不同意,你想的话……”
言尽于此,余下的二人皆知。
宁寂的视线从她的眼睛下落,停在唇上。
几秒后转回去,说:“算了。”
谢亭眨眼,心跳仍有些快。
她垂头,捏捏手指,直将指甲按得泛白。
是在紧张,她怕宁寂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