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万岁爷似是主意已定,不紧不慢的说着:
“朕没说自此就不许你回梨园,你想回去的时候便回去,平时就安生的在宫里呆着,如此甚好。”
话虽如此,可就连妃嫔探亲都是件奢侈的事,更别说我一个小小的戏子了。可金口玉言,已成板上钉钉,不容反抗。
这是为何非要把我留在宫内,向来侯门一入深似海,我心里突然如同压了块石头,沉重到喘不过气来,却又无能为力。
半晌,我还是不大愿意留下来。非亲非故,实在令人纳闷。于是,便没规矩的问起了原由:
“为何?”
万岁爷厉声道:
“这是命令!”
心里虽有疑云,可九五之尊的威严,到底吓得我再不敢多问了。
万岁爷见我吓住,又忽而一笑,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眉眼之间,倒是与他有几分相像。”
他是谁?
回到戏楼见到师傅的时候,他们正在收拾行李。见了我,师傅没有说话,只背过身子。我张口想说什么,一想到他做不了主,又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大家都沉默不语,师姐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眼眶有些发红。师兄走过来将我搂入怀中,我的情绪彻底绷不住了,嚎啕大哭:
“我不想留在宫中。”
师兄轻拍着我的背,直到豆大的一滴泪落在我的脸颊,才感觉到他在哽咽。
师姐独自踱到门前,靠在门框,失神的望着远处。她硬是没让眼泪落下,比起师兄,总是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又不是生死离别,今后还会有机会见的。”
“我们都是看着师妹长大的,你让我怎能舍得。”
师兄说完和我抱头痛哭,师傅停下手头的活儿,也来到门前,蹲下点燃旱烟袋一口一口抽着,还是不说话。
我总感觉师傅瞒着我什么,我只是一个戏子,何德何能受这等恩惠。自打被戏班子捡到,便一直视梨园为归宿。
那里有我的一间房,推开雕窗便能见到梨树,待梨花落尽的时候,师姐总会拿着一些红灯笼挂在枝头。我不解,她给的理由是:
“光秃秃的一片死气沉沉的,不如挂几个红灯笼看着喜庆。”
小时候最爱跑进清茶的房间,缠着他教我习字,我最先学会的字,便是他教的梨园二字了。
如今让我陡然离开这个养了我十几年的地方,就如师兄说的,怎么舍得。
送他们出宫的时候,师傅终于说话了:
“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师傅在梨园等你。”
我目送着师傅佝偻着腰一头扎进车厢,他平时都是习惯坐在车沿,今天却反常。师兄师姐掀起帘子向我道别的时候,师傅则是把脸转向一边抹着泪,始终不看我。
望着远去的马车,只觉得心瞬间被什么抽离。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我还没来得及报答师傅的养育之恩,实为不孝。
回到戏楼孤坐一会儿,天已黑透,我点了一根蜡烛,又继续呆坐着。
到了子时,还是没有睡意。盯着顶子床的帷帐,总觉得外面有动静。宫里虽然地儿大,可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到处阴森森的难免让人害怕。
兴许老早就知道一些关于宫廷的事,如今自己置身此处,才会有这般愁绪。想想这里禁锢了大批身不由己的女子,白白的度着光阴。得宠的宫嫔占半,失宠的宫嫔也占半。一荣一枯,无比凄凉。
我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逼着自己入睡。不知过了多时,只记得外面天还没亮,我大叫一声,从梦魇中醒来,浑身已是湿透。
梦中清茶背对着我,负手而立,一直往前走着。我想要追上去,却怎么也迈不动腿。紧接着便是一个大鸟笼赫然挡在面前,关在里面的凤凰拼命扑扇着翅膀,奈何只是徒劳。眼见它的羽毛越落越多,我吓得连连后退,方才惊醒。
蜷缩着坐在床角,想起了清茶,这个清秀的大师兄教会了我握笔,教会了我写字。还告诉我,女孩子家要看四书五经,才能有出息。可惜他已经不在了,不明不白的去了……
呆坐到天亮,我收拾好了包裹,出了门。
走了不多时,便见四爷等一群皇子穿着朝服经过。我赶紧躲起来,却不巧被一个巡逻的侍卫看见,那人大声呵斥道:
“什么人!”
我瞬间惊慌,脑袋一糊涂,竟跑开了。我这一跑,侍卫指定要追,只听身后其他的侍卫大喊:
“抓住她!”
我拼命地跑着,也不去想那么多了。
这一动静自然引起了阿哥们的注意,四爷仔细一瞧,神色立马变得凝重。见一侍卫绕到我面前抓住我,正要对我动粗,他一边快步向这边走着一边命令道:
“别动她!”
侍卫也只得抓着我的胳膊,等着他们过来处置。
“怎么回事?”
胤禛到了跟前,问道。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使劲甩开侍卫的手,不由分说的大喊着:
“我要回去!”
见我这般撒泼,胤禛厉声道:
“由不得你胡闹!”
他这一声很是管用,我怕,也被吓住,但更多的是委屈。见到胤禟已经走近,我突然哭着扑进他怀中:
“九爷…”
胤禟有些猝不及防,身子一僵,怔住。其他爷更是吃惊,面面相觑。四爷默默的看着我在老九怀中哭泣,神情有些异样,但随即又恢复如常,对着身侧的十三爷低声说了一句:
“十三弟,我们走。”
十爷看着四爷离去,又见胤禟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禁笑着调侃:
“我说九哥,这上个早朝的工夫,也能走桃花运,女人都往怀里送了。”
十四只是笑而不语。
“一边去!”
胤禟没好气的瞪了十爷一眼,又看向八爷,寻求法子。
八爷笑了笑,试图劝说:
“长安姑娘,九弟还要等着上朝,去迟了可不妥。”
我一听,也没有不起开的道理。胤禟从袖中抽出一条白色帕子递给我,什么话也没说,便和其他人一道离开了。
拿着帕子,上面没有任何花色,男子的私物总不像女子那般讲究,又是花儿又是鸟儿的。
话说闹了这么一出,也只得折回戏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