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老树新枝又一春。
梨园里坐满了看客,台上伶人青丝芳华,含着三分笑,待她开嗓,又是浓妆戏一场。
伴随着花腔萦萦绕绕,只见院中梨树下,坐着一个紧紧抱着花瓶的老妇人。
那是师姐还在等太子爷……
四季交替,犹如走马灯般。不觉间,也已是旧主去,新主来,这便到了乾隆年间。
秋风乍起,吹在人身上,已觉一丝凉意。那树上的叶子,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枯黄。
梨园新栽种的几棵柿子树,已是硕果累累。远远观去,橘红橘红的一片,煞是喜人。
这柿子树是伶人嚷嚷着要栽的,她总认为熟透了的柿子像一个个灯笼,好不喜庆。纵观院里那么多梨树,又开着那煞白的花朵,看着总有一种悲哀之感,让人心情也不大好了。
伶人模样随了春绿,稀俊稀俊的。平时也只当是散养,性情大大咧咧的,没个女孩子样。也只有站在那戏台子上,才真真像个惹人怜的女娇娥。
打小起,三里就时常提起清茶,伶人听的多了,自然就视其为表率。
清茶是个无情的戏子,她也要做个无情的戏子……
这天,梨园门前驶来一辆马车,车夫跳下车,赶紧上前去掀帘子。只见打里面下来一个少年郎,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老十三胤祥的第七子,弘晓。
怡亲王胤祥薨逝后,得雍正帝谕令,弘晓遂承袭怡亲王。
此时,那伶人正爬在树上摘柿子,已是摘了满满一大兜,眼见衣服快要兜不住了,这才作罢。欲要下来之时,一不留意,怀里的柿子便掉下去了几个。
树下经过的人突然吃痛的“哎哟”一声,伶人听了,慌得一屁股坐在树杈间。
弘晓捂着头抬眼望去,只见树上坐着一个身穿水红衫子的标致姑娘,此刻正睁着水灵的大眼睛窘态的望着自己。
一旁的车夫见此,忙冲树上的人喝斥:“你仔细着!快赔不是!”
伶人被那人训斥的只愣在那儿,怀里揣着柿子,倒是不敢从树上下来了,最后也是急了,朝着那人一瞪眼:“我偏不!”
“嘿,还真是个犟丫头!”车夫也急眼了。
弘晓只觉得这姑娘颇为有趣,见车夫如此不依不饶的,便把手一挥,说道:“休要多嘴多舌。”
车夫闻言,这才住嘴。
“伶人,还不快下来唱戏!”
三里嘬着烟斗,站在不远处,板着个脸,小声喝道。
“哦…”伶人嘟着嘴,这才从树上下来。
弘晓目送着从面前跑过的伶人,嘴角瞬时勾起一抹笑……
那天之后,中间只才隔了一天,弘晓便又往梨园跑了,这看戏是假,看人倒是真。
眼见那伶人下了台,弘晓穿过人群,悄悄跟着来到后台。伶人正卸着脸上的油彩,忽见镜中出现一个人来,仔细一瞧,是上次的那位爷儿。
“你…不会是找我算账来了吧?”伶人怔住,望着镜子里的人小心询问。
弘晓只笑意的看着她,并不说话。
伶人纳闷的继续卸妆,然而见他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只这般盯着她,又好不别扭。于是,转头不解的望着弘晓。
弘晓笑了笑,这才开了贵口:“不是。”
“那是…”
弘晓又不说话了。
“你这人好生奇怪,既不是来找茬的,又站着不说话…”伶人疑惑道。
“谁说我不是来找茬的…”
弘晓上前拿起桌上的一支珠钗,只一脸坏笑,转身就走。
伶人顾不得刚卸了一半的油彩,忙起身追了出去:“我说你怎么耍无赖呢!”
“想要回,明日午时,到长街巷口一聚。”
弘晓举着珠钗,嬉皮笑脸的丢下一句话……
次日,伶人偷摸跑了出去。待至了那巷口,却不见弘晓的踪影。
“忽悠人的东西…”伶人以为自己被唬弄了,不由骂道。
“你在骂我吗?”
伶人转身一瞧,只见那弘晓正笑意盈盈的站在她身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伶人上前伸出手,没好气的盯着他。
弘晓明知故问:“做什么?”
“还我珠钗!”
“哦…弄丢了。”
“你!”
伶人气得扭头就走,不愿再与他周旋。
弘晓将她拦住,从怀里掏出了一支玫瑰簪子。
“给…”
“这不是我的。”伶人皱眉。
“我的这支簪子可比你的那支贵,怎么样,不算亏吧?”弘晓特意在她面前晃了晃,“赔给你的…”
“不要!”
“不要可白不要哦…”弘晓趁其不备,飞快地将那簪子簪在了伶人发髻中。不等伶人反应过来,便已经上了马车。
“走了,下次再找你。”
伶人怔在原地,望着已经驶远的马车,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心里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
一场暴雨过后,长满苔藓的青石地砖上,湿漉漉的。
柿子树下,两人并着肩,席地而坐。
“你叫什么名字?”伶人先开了口。
“弘晓。”
“看你穿着,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吧。”
弘晓只笑了笑,没有回答。
忽瞧见前面有个老女人,一个人坐在树底下,便问伶人:“那梨树下坐着的妇人是谁?”
伶人一瞧,不由叹气:“唉,我这老姑姑呀,整天就爱坐在梨树底下,抱着个花瓶,痴痴傻傻的,还在等那人呢。”
“谁呀?”
“前朝的太子爷呗…”
弘晓一愣,他显然不知道树下的老女人,有着怎样的往事。她所等的太子爷,早就已经不在多年了。弘晓不由想起了自己的那些皇叔们,他们之间为了皇权,勾心斗角了大半辈子。可八皇叔也好,九皇叔也罢,甚至是那风光一时的太子爷,事到如今,也已经尘埃落定,全都大势已去……
“反正我爹说了,无情最是帝王家,那皇室子弟咱可惹不起,躲得越远越好。”伶人自顾说着,似乎对皇室唯恐避之不及。
见弘晓沉默,伶人又问:“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哪家公子呢?”
弘晓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哦…什么公子不公子的,不过小门小户出身,在宫里当差,乾清门侍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