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夜色中,细密的雨丝落在江北和贾三文的外衣上。两人沿着小路出了榕塘镇不久,便发现了泥泞路上若有若无的车辙印。车辙印被泥水和其他动物的脚印覆盖,看起来已经在润湿的泥泞里保存了一段时日。从深度来看,那辆车应该很重。他们进一步确认自己猜测是正确的,于是日夜兼程地赶路。
第三天深夜,两人突然在树林之中看到一抹火光,于是便蹑手蹑脚地靠近。前方的路边有一块树木稀少的空地,一座方形货车停在靠近树林的一侧。空地的中央燃着一堆篝火,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壮汉正靠在一根树桩上酣睡。那壮汉的身边放着两把圆环,环中央有一弯曲的把手,外缘扁平而锋利,似是一种来自异域的武器。但那壮汉穿着粗布衣服,是典型的汉人打扮。
江北望向贾三文,压低声音道:“应该还有其他人。先不要打草惊蛇。”贾三文点点头。江北示意贾三文留在原地,然后自己从树林里绕到了货车的背后。那货车被一层油布包裹着,露出棱角分明的方形结构,看来是一个铁笼。她探出右手,小心翼翼地掀开了油布的一角。一片漆黑中,忽然亮起一只闪闪发光的眼睛。
她还来不及反应,就感到手腕被粗糙的物体卷住,然后狠狠地向笼中拽去。巨大的蛮力下,她整个人被带动着向笼子倾斜。江北下意识地用左臂抵住笼子,感觉右臂在拉扯之下濒临脱臼。模糊的光线下,她看清了笼中是一头伤痕累累的大象。圆睁的双眼充满恨意,仿佛要喷出火来。贾三文着急地赶到她身边,拾起一根树枝作势要捅进去。江北赶忙摇头制止。她用左手在口袋里摸索一阵,然后也握拳伸了进去。
山竹的清香在大象的鼻孔周围蔓延。一人一象对峙了片刻后,大象似乎还是耐不住对这股甜香的好奇,松开了江北的右手,卷起了山竹。山竹放入嘴中的一刹那,大象愣了一下,似乎从未品尝过这种美食,于是又把它卷着拿了出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又一次放入嘴中。
贾三文看了看笼子里零散的枝叶:“看来这帮人平时就喂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也难怪一个山竹就能收买它了。”
江北再拿出一个山竹后,又把其他的水果逐一递给它。大象眼神中的恨意逐步被好奇和欣喜取代。趁着江北不注意,它直接大大咧咧地把象鼻伸进了袋子里摸索。见它迫不及待,江北索性把整个袋子放在了地上,让它自己挑选。看着那布满划痕的象鼻,江北心中一阵酸楚,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抚摸大象的额头。大象惊讶地闪躲了一下,但犹豫了几次后,最终还是凑到了她的掌边。粗糙的象皮上,棱角分明的划痕中隐约显现出几根红线。灾相的气息也顺着手掌传递到她的心底。江北抚摸着大象,喃喃自语:“灾相就在这里。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平息你的恨意。”
林木的阴影中,一人一象安静地立着,达成了一种超然物外的安宁与和谐。贾三文也看得出了神,直到另一个人影近在咫尺才反应过来。“背后!”伴随着他的惊呼声,手持环刃的壮汉已经抢身到江北身后。江北感觉到身后一阵疾风,便下意识地屈膝躲闪。“当啷——”环刃与铁栏相触,迸出一片耀眼的火星。她向左侧挪步,那壮汉另一只手所持的环刃自上而下劈将下来。江北正欲闪开,却发现象鼻正在环刃的攻击轨迹上。于是她右手抽剑,向上格挡。留给她调整招式的时间和空间十分狭窄,环刃越过剑格落在了剑柄之上,距离她的右手食指不足两寸。“好险!”她心有余悸,觉得背后冒出一阵冷汗。第二声炸响之后,大象意识到自己差点失去象鼻,于是迅速缩回了笼中。江北见状也迅速抽身,跳出壮汉的攻击范围,退到贾三文身前。
货车的阴影里,又走出一男一女。那男人身形瘦高,穿着一身珠光宝气的异域服饰,脖上手腕上都带着珍珠、玛瑙、贝壳穿成的饰物。棱角分明的黄脸上,惹眼的八字胡以夸张的姿势上翘。而那女人则穿着汉人的传统服饰,走起路来身姿绰约,风流妩媚。她的领口大敞,露出温润如玉的□□上缘,另江北都不禁面露羞赧。再看一旁的贾三文,早已视线发直、神情呆滞,三魂九魄早就飞到九霄云外。江北不满地干咳一声,他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鲍三姐对着贾三文轻笑道:“这位少侠~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能得您的青睐,鲍某实在是荣幸。”
“啊——”他顿时红了脸,三寸不烂之舌也打了结,“过——过奖~深夜打扰,冒犯了!”
“冒犯个鬼!”江北嗔道,“这就是一群偷猎的!”
赵胡子上下打量了江北一会儿,以纯正的官话口音道:“话可不敢乱讲。你们深夜偷偷摸摸来到我们这里,还想倒打一耙吗?”
“你们抓了一头野象!”江北以木剑直指货车。
“野象?”赵胡子干笑两声,“哪儿有野象?——我只见到两个死人。”话音落下,王虎持着环刃又向前迈了两步。江北把贾三文拉到身后。
鲍三姐忽然挥起手帕,阴阳怪气地笑着:“王虎,先别急。这小姑娘也是个使剑的!还拿了一把破破烂烂的木头剑!你不觉得让她和英子比试比试才更有趣吗?”
鲍三姐的话音刚落,江北只觉得头顶出现一双充满杀气目光。她刚一抬头,就见一个矫捷的身影从上方的树枝上一跃而下。纤细的人形以倒挂金钩的方式直落下来,一道充满寒意的剑光如闪电般劈头盖脸地砸下。她立刻挥剑横向斜砍,使剑刃从她的额边擦过。那人影在空中翻身,单脚落地后便顺势从下路斜刺而上。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宛若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江北右腿后撤,避开了剑尖,心头却泛起一丝又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这套剑招她不曾在任何地方见过,但力量运行的轨迹和动作规律,却与自己的剑招异曲同工。只是那人影动作极快,江北忙于抵挡,来不及分神再去思索。又过了几招之后,剑刃相触,两人的动作都定格了一秒。电光火石间,她看到对方的剑刃上以小篆刻着“青云”二字。
江北的大脑一片空白。
对方右脚横扫过来,江北没有反应,左腿失力,半跪下去。两人一仰一俯目光相接,皆是骇然。
“英子”就是徐子英。
她没死!
她正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
江北感觉自己有无数的话想说,可是却全都梗在了喉咙里。她颤抖着移开木剑,伸开双臂想要抱住对面的人。
徐子英面色惨白,一把推开她,退出五米开外。
这时,江北才意识到自己或许有些失态,支支吾吾地说:“子英……你——你长这么高了……”
徐子英对着空气挥舞着青云剑,仿佛要将空中的什么砍断:“你是什么人?我早就把你忘了!”
有时候语言比利刃更为伤人。贾三文见到江北的脸上蒙上一层落寞和痛苦,心中也一阵发紧。
江北面色惨白,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垂下眼去。
贾三文余光瞥见王虎和赵胡子正从两侧包抄靠近,便轻扯一下江北的衣袖道:“江大侠,他乡遇故知本是幸事。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暂行撤退吧!”不及江北答复,他便拽着她跃入一片灌丛之中。
赵胡子见状,便对王虎一打手势,高声喝道:“追——”
“不许追!”徐子英突然打断道,“让她滚!”
就算是赵胡子,也知道徐子英不是省油的灯,平日里也对她礼让三分。他深知现在徐子英心乱如麻,不想再触她的霉头。更何况,赵胡子刚才见了两人交手,便知自己和王虎不是江北的对手。
鲍三姐一把揽住徐子英的肩道:“算啦~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明天还要赶路,咱们早点离开这儿不就得了。”
见鲍三姐给了自己台阶下,赵胡子点了点头,转而问徐子英:“她是什么人?”
“江北——一个混蛋!”徐子英撂下这句话,便转身跃上了树,不再搭理别人了。
鲍三姐听了之后脸色大变。见徐子英躲到了树上,她便拉着赵胡子和王虎绕到了货车背后,故作神秘地问:“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人?”赵胡子和王虎面面相觑。鲍三姐从胸口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赵胡子:“这个人头值一百万。大家都猜她身在中原,谁能想到竟跑到西南边陲来了!竟然还被咱们遇上了!”
赵胡子捻了捻八字胡:“这是从哪儿拿到的?”
鲍三姐道:“百事通,绝对可靠。”
王虎愣愣地问:“百事通是谁?”
鲍三娘敲了敲他的脑袋:“这都不知道,还混什么?此人神通广大、无所不知,上到国家机密,下到黑市悬赏——常人难以接触的讯息,都可以从他那里买到。”
王虎两眼放光:“那要是消息可靠的话——咱们眼前可摆着一笔一百万的生意?”
“就看你八字够不够硬了!”鲍三姐瞥了一眼徐子英的方向,“估计英子和这人有关系。看来是老天爷给咱们安排的好运,可得接住了!”
赵胡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八字胡一翘,阴邪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