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十三年,文帝逝,太子烨继位,改国号为昭宁。
昭宁元年初冬,朔夜派掌门黎肆死了,掌门之位空悬,此门派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因而这对于江湖局势而言无疑是一次天翻地覆的大事。
派中大长老黎不语是掌门黎肆的亚父,逢此动乱之时,他便主持大局宣告天下。这黎肆还有一个弟弟,名为黎彦,十几岁时游历天下,此人有资格继承派中大统,广发画像,寻找黎彦。
但教派事物一时无人处理,教内众人一时不知谁突然想到,已故掌门黎肆还有位女儿黎臻养在教中,只是教中无人上心,她的存在感确实不强。
“不妨让小姐暂时统领教中众人?”有人突然提议。
“女子怎么能继承大统呢?”又一朔夜派教众开口。
“这也只是权宜之计,待到寻到彦少主,这黎臻一介女流之辈不也就只能乖乖退场了?”另一教众开口。
“倒不如?让她女扮男装,反正江湖中人也都不晓得掌门还有个女儿不是?”
教众对这个提议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于是十六岁的黎臻就这样以男子的身份,一边寻着她的小叔叔黎彦,一边做了天下第一恶教朔夜派的掌门。
离尘茶馆里,一白头老翁对面前的少年叮嘱道:“我跟你说过的,你可都记住了?”
少年人背好了身上的长琴,点点头:“探听虚实、不得僭越。爷爷,我都记着呢。”
仔细看那少年人的模样,竟然与朔夜派要寻的黎彦有七八分相像。
老翁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那好,你出发吧。”
这少年人向老翁躬身告别:“夏至这便走了,爷爷保重。”
叶夏至跨上门口的骏马,颤颤巍巍地迈上了这趟“认祖归宗”之路。
爷爷告诉他,朔夜派正值人心涣散之时,恰好他又与那画像上的黎彦模样有六七分相像,大可以以此为契机潜入朔夜派探听虚实,获取新任掌门信任。
他爷爷正是察贤派掌教鹤清斋,叶夏至几乎是从小跟爷爷修习,他是天生的习武奇才,却也只练了短短几年的剑术就转而修习琴术。江湖之上乐修不少,以乐为器有时也足以见血封喉。
但叶夏至转修乐器却只是因为他不愿见血。
叶夏至整理了背上的长琴与宝剑,他又复习了一遍自己要说的话。
“听说兄长去世了,我特意前来吊唁,我无心掌门之位,这个位置便还是由臻儿担任即可。”
叶夏至拍了拍胸口安慰自己,没关系。
初闻此事时爷爷说他这张脸便是在朔夜派最好的通行证,他无需自卑。那时的叶夏至默了片刻,他其实很想说:爷爷,有没有可能,比起自卑他更多的是害怕啊。
万一朔夜派那群人非拉着他当什么掌门,那不就完了。他肯定得死在黎臻手里啊!
像黎臻这个年纪的少年最是血气方刚,好不容易继承了父亲的掌门之位,自己去鸠占鹊巢,黎臻不杀他杀谁啊。
况且让他一个二十岁的少年去冒认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怎么听都很不靠谱。但爷爷养育他十几年,这还是第一次对他提出请求,叶夏至怎么也拒绝不了。
朔夜派中,少女着一身红色劲装,马尾被月白色发带高高束起,她眉目清秀,一双桃花眼生得格外夺人心魄。侍女清曳看着她给自己点了红色花钿,不由得出声提醒:“掌门,长老们看到您点了花钿,会不高兴的。”
“小叔叔找到了?”黎臻描着眉开口道。
“回掌门,尚未寻到彦少主。”清曳又开口。
“既然没找到,那有什么所谓?反正我也不能下山,只是被困在这一方天地之中,任人摆布又动弹不得,教中何人不知我是女子?退一万步说,他们看不惯又怎样?他们也打不过我。”黎臻放下眉笔,戴起耳坠后又对着镜子欣赏了一番。
“只要小叔叔一天找不到,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此时他们需要我,我再怎么胡来也死不了的。”
清曳听到这些,心里不免替黎臻难受,她上前一步:“掌门不要这样说,您这样装扮很是漂亮。”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阵阵喧闹。不一会儿,有人前来通报。
“启禀掌门,山下有位自称是彦少主的人前来求见。”
黎臻眉头轻蹙:“你说什么?”
清曳握着手指复述道:“掌门,有人自称彦少主,想要见您。”
黎臻只在原地震惊片刻,便迅速敛了神色,恢复了那副任人摆布的模样,拍拍裙摆起身道:“那便走吧,去见见我这个失散多年的小叔叔。”
见到面前来人时,叶夏至有几分不知所措。她着一身红衣,眉目俊朗,尤其是那双眼睛格外漂亮。但为何……她额上会点着女子的花钿?等一下,那耳垂处闪闪发光的坠子又是何物?
莫不是黎臻的枕边人?可没人告诉他黎臻有一个这样的夫人啊?
有没有人能跟他解释一下,为什么一行人等都跟在这少女身后啊?
等一下……他们叫她什么?
掌门……掌门?!!
叶夏至的思绪瞬间变得有些复杂。
“谁能告诉我这个朔夜掌门一个大男人为何突然变成了女子?谁能告诉我一个大男人到底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女子啊?!!”叶夏至内心腹诽。
叶夏至强迫自己镇定,女子也是人,只要是人就都有喜悲哀乐,他长着一张和黎彦一模一样的脸,无论来人是男是女都无需自卑。
但这个场景之中,被震惊到的显然不止叶夏至一人。在见到他那刻,黎臻那副强装出的懵懂无知表情也顷刻破碎。
黎臻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你方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阿臻,我是黎彦啊。”叶夏至垂下的手几乎要给大腿掐青,他强装镇静继续开口:“你不记得了吗?”
是时候拿出杀手锏了,叶夏至轻轻吐一口气“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为了让这些话显得可信,叶夏至甚至咧起嘴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笑的黎臻突然有些想骂人。
二人就此开始了连珠炮般的问答。
黎臻弯起唇角,一句不停地开口:
“你叫黎彦?”
“如假包换。”
“年纪?”
“四十有三”
“生辰?”
“乙巳年三月初八”
“背上这是?”
“我最近修习琴术,这是我的琴。”
“您当真是小叔叔?这么年轻?感觉是我抱过您还差不多哈哈哈哈”
叶夏至迎难而上:“阿臻此言差矣,我修习过驻颜术,从二十岁开始就已经容颜不老不变了。”
黎臻继续开口:“哦,是吗?我瞧着您这手脚都不过二十岁的模样,您也是这么保养的?”
“当然。”叶夏至立刻反应。
“那您此行……”黎臻突然顿了顿,像是在考虑要怎么措辞询问。
叶夏至瞬间接上黎臻的话:“听说兄长去世了,我特意前来吊唁。我本无心掌门之位,这个位置便还是由臻儿担任即可,我小住几天就要离开接着云游了。”
黎臻的神色晦暗不明,片刻后她弯起唇角轻轻笑了:“既如此,那便带小叔叔去东越阁吧,稍后也带小叔叔四处转转,熟悉一下教内环境。”
“东越阁?”叶夏至有些疑问。
“那是掌门的院落,彦少主随我来即可。”清曳对叶夏至开口。
“好。”叶夏至跟上了清曳的步伐缓步离开。身后的少女带着疑惑的神色望向那抹背影。
“小叔叔……还偏偏要来见我,那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到底有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