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对峙了一会儿,人群如潮水般退开,红都的负责人终于出现在他们眼前,那个名叫塔林的中年beta笑得爽朗,毕恭毕敬地将他们请入悬浮车,好像码头的一切全然没有他的手笔。
得意忘形的毛头小子。
他往后瞥了一眼,发现alpha毫不设防地安慰着吓到的omega,一点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一副来边星度假的纨绔子弟做派。塔林收回眼神,在心里嗤笑一句,一踩油门加速飞到目的地。
这里就是第九军团驻地?
谢菲好奇地打量着眼前富丽堂皇的别墅,其豪华程度丝毫不亚于首都星上贵族的豪宅,与远处低矮的棚屋形成鲜明的对比,像是沙漠中的绿洲,贫民窟里的黄金屋,也像是……群狼环伺的肉。
omega不急着进去,只吩咐机器人将房子彻底打扫一遍把行李拿进去。
机器人打扫的时间,omega缠着他的伴侣要去红都的集市上逛逛,alpha被缠得无法,只好宠溺地答应,在这期间,塔林又尽职尽责地担任他们的导游。
看呐,只有那个小姑娘一直盯着他,所谓的帝国上将根本没对他设防。
他们停留在红都最热闹的集市,红幕下的大巴扎遍布热情的吆喝声,质朴又好客的红都人此起彼伏地叫卖,烟尘之中,红色调的城市别有一番粗粝的,红泥般的美丽。
首都星娇生惯养的omega很少见到这样的景色,看一切都透着新奇,他饶有兴致地拾起摊位上一串矿石做的精致风铃,身后alpha自然地划给摊主一串星币。
一切都在那个节点转变。
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那人的眼神瞬间就变了,不像是欣喜或是感激,而是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贪婪。
不好,塔林神色一变。
他们这行人的容颜在这座粗粝的小城中本就醒目,无数眼睛在暗中窥探。
此时清晰的转账声响起,城市的角落无数豺狼、鬣狗,饿得发昏的秃鹫听到了猎物的响动,他们两眼发绿,涎水顺着犬牙流到地上,从黑暗中跃出的那一瞬间,他们与这只蹲守在旁的恶犬对上视线,可一点不打算给他面子。
无法再往前走了,脚踝被无数双手拉住,邀他们下深渊。
第一个人拦住了他们,接着是第二个,最后整个集市的人如丧尸一般围了上来,其中有面容淳朴的老伯,有手指粗粝的手艺人,有靠天吃饭的庄稼汉,有满身煤灰的矿工,有抱着孩子的母亲,有穿着花裙子的女孩子,那些活得很认真很努力,会在家里的破瓦罐种花,研究粗麦的三十种吃法,思索一管营养液活一个月的办法,精打细算让家人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冬,撑过一个又一个夜晚,那些极度热爱生命的人全都围上来,他们全都是豺狼,要不就是豺狼之后的鬣狗、秃鹫。火烧云璀璨又诡异,天沉沉地压下来,灰调的城市蒙上血染的背景,暮色四合,狼人从皮囊里挣脱出来,他们全都是吃人的野兽。
“好饿……”
“好饿啊……阿妈……”
“好饿啊……”
“反正他们有那么多……”
“给我们一点吧?”
“干完这票不知道能吃饱几顿……”
“就是分点汤也好啊!”
“我儿子还没娶媳妇……”
“嘿嘿,老子还从没见过omega……”
“原来omega是这样的……”
“好漂亮……好可爱……”
“不知道滋味怎么样……”
“会比废铁巷的小春更软吗……”
群鬼嘶吼着扑上来,
谢菲冷漠抬手,手中风铃坠下深渊,叮的一声,碎成一地齑粉,就像某种信号,第一声枪响,随及是第二声,朝着天空。
他看到豺狼,鬣狗惊惧地退回黑暗,红色的眼里交织着恐惧,还有毫不掩饰的恨意。他们扛起锄头,拿着棍棒,那些用于生产的器具啊,孩童挥舞着砖块,雨点般的石块砸来,暗红色的流星落下……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某种意义上,核心星的文明人说的没错。
边民真的还是人吗?
谢菲有时也会怀疑。
那片碧蓝色的海彻底冷下来,安的外骨骼覆上手臂,alpha同时摸到机甲,在他们准备反击之前,一辆隐雾凭空出现在地上,“上车!”“走!”塔林在人群中声嘶力竭。
恶犬载他们去到一个废弃的工厂,谢菲奇怪地盯着这个人,刚刚他意料之外地开了第一枪,现在又想用拙劣的谎言继续哄骗他们听话。
心软又矛盾的边星人,真是少见。十年未见,现在第十三星系小头目的段位都这么低了么吗?
经过刚才的事,他们没心情再和他虚与委蛇,3S体能的alpha轻松掐上他的脖子,瘦小的男人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告诉我,西顿在哪儿?”谢菲蹲下来,漫不经心地靠近他。
他用的是宿乡话,塔林的眼睛因为恐惧而睁大,“你,你怎么会……”
“蠢货,坑人不会做背景调查吗?”
他俩可都算是第十三星系本地人,最熟悉的就是荒星的生存法则。
“别废话,第一星执行官西顿在哪儿?”伊卡洛斯收紧了手。
那人因为窒息而痉挛,“死……死了,被吃了,三天前收边境税的时候就被吃了……”
从他的只言片语中谢菲已经可以补完暴动的始末。
听闻中央增税的风声,第一区执行官想向新任的长官献殷勤,自作聪明提前收税,却被愤怒的人群撕碎。事情闹大后他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假冒执行官准备顺势解决第九军团长。
少年在心里叹口气,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残忍又渺小的红都人,你们又能瞒过几天呢?
谢菲想了想,示意伊卡洛斯放开他,转身往塔林脸上扣上一个面具,咔哒一声,他随意点了几下设置参数,一张和资料上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面前。
“行了,从今天起,你就是西顿了。”
谢菲起身离开,不欲与他多纠缠,反正面具上有禁锢措施,只要反抗对方就会窒息。
“今天这里只能出去一个叫西顿的活人,或者一具无名的尸体,你自己选吧。”
谢菲冷静地俯视他,等待他做出选择。
然而塔林没有听清,头脑缺氧,他陷入了一段痛苦又扭曲的回忆中。无尽噩梦的开始,星舰货舱的角落,满手机油的少年,熟悉的机械搭扣声,他的意识已经恍惚,几乎脱口而出。
“你……难道你是小谢?”
伊卡洛斯瞬间警觉,子弹上膛,这次真切的杀意染上他的双眸。
“你谁?”谢菲认真地审视他,记忆里没有对得上名号的脸。
“1212年,星梭号。整艘星舰的人被骗到联盟,十二年,我花了整整十二年才逃出来。”
“你们这些孩子在长乐星群下船,然后是我们这帮青年人,卖到第九区做劳力,最后是老人,据说在第十区的边陲就地分割……”
“说好是联盟招工,结果却是这么个骗局……”
“同行的人全死了,我费尽千辛万苦逃回来,宿乡已是废墟,妻子、女儿都死了……我逃到红都,好不容易活下来,听说中央那帮混账要来收税……我太饿了……所有人,所有人都疯了……他们吃了他……我也……我也吃了他……”
无尽的泪水流淌自那双河床一般干枯的眼睛。
“很凄惨的故事,”谢菲打断他,
“但是抱歉,你认错人了。”
伊卡洛斯把塔林劈晕扛在肩上,他们与外面警戒的安会合。
“找到目标人物。”
alpha向伊莎贝拉汇报的间隙,omega瑟瑟缩缩从他身后探出半个头,就好像一只被吓坏的小兔子。
安抬头看了一眼,不知为什么,总感觉谢菲和刚才不一样了。
他们回到中心区。为了诱出剩下的残兵,今夜他们还是选择宿在第九军团的驻地,谢菲修复了外围的警戒系统,两只兔子把想留下守夜的安拖回房间。
少年的视线拉远,落在远方的废墟与城垣。
真神奇啊,几天前他还置身于皇家的玫瑰园林,今天就降落在这座红色的钢筋丛林,恍如隔世。
星海之下,究竟哪个世界才是真实?
谢菲收回视线,走进废墟中唯一富丽堂皇的房间。
这点塔林倒是没骗他们,这里确实是第九军团的驻地,大概曾属于那批锒铛入狱的贪官污吏,首都星查抄过一轮,红都人打砸过数次,但室内的装潢依然是肉眼可见的奢华。
如果他没记错,第九军团的人几乎都是边星出身,宿乡每年的秋收时节,边星的军校来收人,一批批少年人告别家乡,满怀期望地踏上征程……
看来不是被权力的车轮倾轧,就是变成了这样。
脖子痒痒的,omega回神,身边有只白鸟磨磨唧唧地在蹭他。谢菲有些好笑,一看他就知道他想问什么。
“想知道我曾经去联盟的始末?”
洛很认真地点头。
“可以啊,先告诉我你是怎么分化成alpha的。”
伊卡洛斯不说话了。
小鸟委屈,小鸟翻身不想看他。
谢菲和衣躺下,轻轻从背后环住他。
没关系的,他们都有瞒着彼此的过往,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只是有时候,一个人痛苦,总好过两个人一起痛苦。
对于需要和谐的宝子,“吃了他的一部分”=抢劫并瓜分他的财产。
在课上摸鱼写这章的时候教师在讲杜威的《民主主义与教育》,“在某种意义上,野蛮人的心理是他们落后制度的结果,而不是落后制度的原因。”刚好对应上了,好神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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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红都,红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