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不晓[星际] 第16章 市区

大概因为绷紧的弦放松了下来，少年在归程的悬浮车上迷迷糊糊睡着了。再醒来已经是在洛林星郊区莫奈的家中。

谢菲一愣，又很快地放松了下来。

白昼的光透过窗帘落下几分，空气里弥漫着原木与浆果的味道。

他蹭了蹭被子，赖床的**此刻前所未有地强。

好怀念自然的睡眠啊。恒星的光照耀过的床单和被子，香喷喷软绵绵的，枕头被拍成鼓鼓的形状，云朵一般的柔软，躺下就能一整个陷在里面。往左边滚，把被子边折起来，然后是右边，最后抬腿，将自己困在一个温暖的口袋，被子拉过鼻尖，这世间所有的痛苦与喧嚣都被隔绝在外，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半睡半醒间，半迷离的头脑空空，什么也不去想，自然的睡眠送来迷幻的美梦，虽然睡醒后它们依然看不见抓不住，似朝云般无觅处，但心中留下的那种沉甸甸的幸福感是无梦的缩睡远远比不上的。

少年的睫毛微颤，眉眼有些纠结地皱成一团。

不可以，不能再贪恋这份温暖。

自第一次以后，这是他不愿意再来莫奈家的一个重要理由。

害怕沉溺在这份温暖里。

谢菲深吸一口气，终于挣扎着起身，对着镜子打理好了自己，双手贴近脸颊，捏出一个和往日没什么区别的微笑弧度。

虽然贪恋着床的温暖，可惜他终究是客人，一直睡下去就太失礼了。

莫奈的家庭是传统的AO结合的家庭。谢菲第一次来时也曾疑惑莫奈称alpha长辈为母亲，omega长辈为妈妈，称自己同胞的alpha血亲为姐姐的举动。

那时莫奈向他解释，AO不像beta那样具有第一性征，于是双亲中alpha那方被称作父亲或母亲，omega那方被称作爸爸或妈妈，兄弟姐妹也是一样的道理。在这样两个称呼里，“父亲”表示尊敬，“母亲”则更多地带有孩子向长辈撒娇的孺慕之情。越是偏向女性化的称呼越是表示亲昵，这本该是AO家庭omega孩子的常识，然而从来没有人告诉过谢菲。那天他认真地问出这个问题，莫名收获了这家人更多的怜惜。

他们一家和莫奈一样，都是很传统很温柔的人，大概也正是这样的家庭，才能培养出发自真心温柔又良善的孩子。谢菲与那些alpha，beta乃至学院的omega教师虚与委蛇之际从未觉着良心不安，只是每次对上好友那双澄澈的眸子，心里总会突然咯噔一下。

但也仅止于此了，他不会放弃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就像这次答应一同旅行，他不也还是存着利用之心吗？谢菲推开房门下楼，在心里暗暗嘲笑着自己的虚伪。

这所郊区的别墅是很少见的复古建筑，屋主人没有如这世间大部分住宅一般引入伊莎贝拉的智能家居总控系统，而是保留了古老的房屋结构，包括需要手动打开的门、整套的原木家具、旋转的复古楼梯、飘窗和纱布窗帘……暖调的配色让这个郊区的小家遍布着温暖幸福的气息。

回到熟悉的家中，即使是莫奈，灰色的眼眸也亮了一度，学院里文文静静的“淑女”毫无形象地倒在沙发上，缠着他的omega长辈笑闹。平日里omega团体里的知心大姐姐大哥哥，时时刻刻照顾他人的omega；工作上谢菲的左右手，靠谱的副会长大人，原来扑在双亲怀里时也不过是个爱撒娇的小孩子啊。

谢菲笑起来，由衷地为这样孩子气的好友开心。

看他进来，莫奈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没想到谢菲醒得这么快，他的双亲也都在客厅里，就顺势和谢菲打了招呼，双方寒暄了几句，很快聊到明日启程前往洛伦星的细节。

这是既定的旅行计划，也是谢菲此行的目的。

“麻烦您了。”

“怎么会，还要多谢你照顾我们家莫奈。”温和的omega捏了捏自己小孩子的手，示意莫奈在朋友面前不用不好意思，他身旁儒雅端方的中年alpha笑起来，“说起来还是我们麻烦你呢。”

或许是omega的外表实在太具有欺骗性，又有莫奈曾多次提过的，谢菲在蔷薇学院的优异成绩加持，莫奈的双亲很喜欢自己孩子结交的这个朋友，再加上偶然得知了他坎坷的身世，他们对这个孩子更多了一份怜惜。

（年级第二把年级第一领回家里做客，应该没有父母会不开心吧？）

但显然他们并不善于应对过分客气的小客人。

眼见彼此之间的客套颇有越演越烈的趋势，这时已经回过神来察觉不对的莫奈适时地插入了话题，提出趁今天剩下的时间带谢菲去市区逛逛。

因着这行人中有两个未成年的omega，莫奈的父母想了想，又用终端召回了他们军校放假，正在外兼职工作的alpha长女（沿用莫奈的叫法）作陪。看他们态度坚决，omega们也不再推辞。

omega是天生的贵族。

他们即使不是贵族，也必然会嫁入贵族。

谢菲记得，这是写在他们课本扉页的一段话，差不多的表述也出现在伊芙兰军校帝国史的教材中。

写在omega课本扉页是为了鼓励omega们学好贵族礼仪，向着上流社会贵族夫人的标准而努力；写在alpha课本里则是提醒alpha们omega的稀少与珍贵，鞭策其凭借努力与军功跻身新贵行列，只有如此才能收获事业家庭双丰收的美好结局。

但既然这段话反复出现，足以证明其在帝国的广泛认可度。

因为这是不可更改的既定的事实。

历史上所有的性别平权运动几乎都由beta，或者严格来说，由beta女性发起，omega从不参与，至少从不集体参与。这其中或许有帝国集中教育的影响，但一切斗争根本上是阶级的斗争，而omega天生属于贵族阶级，归根结底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走在洛林星的商业街上，谢菲从来没有比此刻更深切地感受到这句话的含义。

蓝眼睛的omega温和沉静，灰眸的少年笑意盈盈，omega基因里刻下的美丽编码使得他们与庸碌的世人彻底分离开。

茫茫人海之间，他们像是来自异星的非人物种，美丽纤细得不可思议，一颦一笑都与周边人格格不入。

单单站在那里就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图景。

繁华的街市上，无论是卖家还是游人，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停滞在了他们身上，或好奇，或激动，或贪婪地盯着这两个未成年的omega，甚至有人已经掏出终端偷偷开启了全息记录，他在欣赏美人的同时心中窃喜，今天晚上星网内“做梦”的素材有了。

或许在谢菲还是alpha时，路过洛林星的这些商贩店铺，这些人也曾和他亲切地打过招呼、向他热情地吆喝过，但现在他们看omega的眼神满是另一种意义上毫不掩饰的热切。

这些人的目光和那天疗养院中的老人全然不同，虽没有深而猥琐的恶意，更多人只是带着些无害的惊艳与欣赏，但恰恰这其中包含一种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贪欲。

他感到恶心。

“长姐，”莫奈不安地扯住alpha的袖子，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提出出行计划时父母非要让长姐请假回家。

现在洛林星的城区和他记忆中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莫奈的双亲上前交涉，那人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删了录影。

莫虞适时地挡住在两个omega身前，与莫奈如出一辙的灰色眼睛冰冷又阴骛，alpha的气势硬生生逼退了那些明里暗里肆无忌惮的目光，谢菲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看着可爱的阿弟和阿弟的同学，alpha又放缓了语气，柔和下来的眼眸和莫奈的更加相似，他对omega们无奈地解释道，“近年来omega的出生率持续下跌，洛林星的有些人已经心理变态了。”

“omega在外要保护好自己。”

有了这一遭，这一行人自然没有心情再逛下去了。出于安全考虑，他们很快又回了家，回程的悬浮车上一时无人说话，谢菲安慰性地握住了莫奈的手，心中默默地思索着。

物以稀为贵，而omega的数量还在不断减少。

虽说之前几次公益日的出行他已隐隐察觉了一丝端倪，但那时他们身边遍布教师与警卫，也没有直接接触到壮年的alpha和beta男性，他对这件事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

原来现在omega在外面已经是这么个处境了吗？

他们似乎已经被彻底划分出了普通人的范畴，被归入了星网明星之流。谢菲思考着。即使是每年假期都回家的莫奈也被洛林星的大环境狠狠地吓了一跳，足以说明情况恶化的速度有多么快。

他清清楚楚记得身为alpha备考时一字一句背过的帝国史，当年因为omega人数短暂增多皇室才稍稍放松了对omega的管制，允许alpha国民凭借军功或杰出成就申请加入伊莎贝拉基因配对系统，由国家分配omega伴侣。那么如果omega出生率骤降呢？又会发生什么呢？他们会重新变回皇室与旧贵族的专属物吗？

不，他们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他不再细想，平静的眼神穿过悬浮车剔透的软玉玻璃，注视着窗外倒退的树影。

1、一个小设定：全篇除beta女性皆称作“他”，“他”不指代性别，只代表人类身份

2、拒绝凝视，主角对旁人目光的厌恶，莫奈对关注的惊惧，一如当代女生走夜路时恐惧一切打量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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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市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