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不晓[星际] 第14章 第14章 离愁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谢菲正在收拾东西，打开的宿舍窗送来长风，风里已经带上了丝丝凉意。

新历1218年，帝国已经实现了星球恒温技术，但是生性浪漫的第二星系人看不上第一星系一成不变的恒温气候，又不忍错过季节交替、繁花落锦的景致，于是与同样重视旅游业的第八星系携手研发了新的系统。

蔷薇学院所在的二号星洛林星享有温和的四季；据说第二星系最具盛名的旅游胜地——四号星洛伦星每片区域都有着不同的气候，一颗星球上居然有千百种气候类型；至于主星洛兰星，大概出于“接轨星际”的考虑，只保留了春与秋的交替，让那些其他星系恒温系统下长大的娇贵客人不至于不适应。

洛兰星春秋交替的时节，正是各大学校的毕业季。

开了一整个春季的伊芙兰败了，雪白的花瓣洒落一地，纷纷扬扬飘在风里，谢菲伸手，食指和中指间夹了一片，花汁混着露水沾湿了alpha的手指，他仔细看了一会儿，松手任它飘走。

学院教学楼旁的伊芙兰花去树空，只余强健的茎干预示着来年的盛景。而明天，属于四年级的教学楼也将人去楼空；只是9月秋招，如新绽的伊芙兰那般鲜活而生动的新学子，也将再度填满空荡的校园。

此时同样看着这片盛景的还有伊芙兰军校这一任的校长，联盟元帅之一的克利夫兰，随着年岁更迭一代代人在这里来去匆匆，帝国边境的坚实防线也就这样树立起来，如沙堆般流动而坚实，枯荣有序、生生不息……虽然很多时候他也不明白帝国的远征军到底在守些什么，又在征些什么，但这不妨碍他为自己每一届的学生感到骄傲，尤其今年这一届格外的优秀，时隔三年再次为伊芙兰夺得了学院赛的桂冠，明天他将代表学校授予他们伊芙兰的最高荣誉。

正如谢菲预料的那样，拿下了前两场，最后一场伊芙兰赢得格外顺利，力压皇家拿到了这一届学院赛的第一。

学院赛的训练占了他们这学期大部分的时间，所以学院赛结束后没过多久，四年级的最后一学期就结束了，机甲系的考核只需实战就能完成，但是机械师的毕业评定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所幸他紧赶慢赶，还是在毕业前赶完了机甲制造系的毕业论文。

宿舍门被敲响，谢菲解了门禁，看到门口整整齐齐的四个人。

“找我聚餐？终端不能联络吗？”谢菲不解。

对哦，言樾尴尬地搓搓手，一时激动就拉着所有人来了，忘了终端就能联系。“那个明天就是毕业典礼了，不如我们明天晚上出去喝一杯。”

“容我提醒，即使从军校毕业我们也才二十一，联邦规定的成年是二十四周岁。”利修挑挑眉，方才听言樾说去找谢菲头脑一热就跟着来了，这会儿才终于恢复了指挥的理智。

“你不会要讲些未成年不能喝酒的规矩吧？”言樾亲昵地揽过利修的肩头，“伊莎贝拉才不管这些，偶尔喝一次也没关系嘛，你们怎么说？”

“可以。”

“我没意见。”

“好吧，我也没意见。”利修摊开手，拗不过这帮人。

“要去的话不如就今天，”谢菲也没有扫他们的兴，提醒道，“明天毕业日餐厅人会很多。”

确定好了碰头时间，这群人又各自散了，谢菲继续收拾并不多的行李，室友已经提前一天搬出去住，是以宿舍里只有空荡荡的床板和他一个人，显得格外的安静。

Alpha的手伸向了桌上的一本册子，谢菲一愣，这貌似是他的纸质报告单，虽然此前已经看过伊莎贝拉发来的电子版，他还是鬼使神差地翻开了它。

姓名：阿尔弗雷德·德伯

帝国史97分，指挥策略98分，模拟对抗100分，机甲实战100分，机械改装100分，武器专研100分

评级：S，建议各军团优先考虑录取。

那个S的评级上盖了一个克利夫兰元帅的专印，谢菲看了一眼，把它囫囵合上，团起来塞到了行李箱的最底下。

很快就到了约定的时间。

大概因为未成年的少年人总是渴慕着成年的滋味，再加上临近毕业日，偷偷来这里喝酒的年轻alpha不在少数，他们一路走来碰见了不少军校的熟面孔，双方回以一个了然的微笑。

晚饭最终居然是利修请的客。

“你小子瞒得我们好苦啊，”言樾哀怨地倒在他身上，嘤嘤嘤地假哭着，利修被恶心地想推开他，只见三双哀怨的眼睛齐齐地看着他，只得又讪讪地收回了手。

“没想到你居然是昆西家的人”，阿尔盖感叹道，“这下好了，你们几个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你不也是？”卷毛用手肘杵了杵他，“霍夫曼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姓。”

和你们几个比起来不就普通至极嘛，阿尔盖暗暗腹诽，一个是即使在第一星系政界都影响深远的德伯，一个是掌握第二星系经济命脉的莫洛佐夫，一个是历史悠远的军事世家言家，现在还有一个昆西家的后人，没错，就是那个建立昆西-德拉体感系统的机甲大师昆西。在这些人面前，他们家，一个在帝国商界靠钻空子捡漏发展壮大的新能源公司就显得黯然失色。

虽然嘴上抱怨着利修的欺瞒，嚷嚷着今天要把他家底吃空，但同为世家子他们都能理解利修的做法，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地打闹了一番，就又在醉意的加持下勾肩搭背混成了一团。

“话说你们未来打算去哪儿啊？我是得去言家的第五军团的。”言樾耸耸肩，对家族的安排不甚在意，反正于他而言在哪里作战不是作战呢，粗神经的alpha并不在意。

“我去第一军团。”

“我去第二。”

“第四。”

然后他们将目光转向谢菲，卷毛有些疑惑，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虽然谢菲还是一贯的寡言少语看不出情绪，但总感觉队长今天有些心不在焉的。

“我还不知，听家里安排。”

并不出乎意料的答案，众人点点头，只当是德伯家还在权衡。

谢菲垂下眼眸。

只有他清楚，阿尔弗雷德上不了战场，以那位少爷的秉性，恐怕会哄骗德伯家给他安排一个文书职位。

言樾这么一问，勾起了某种他们此前刻意掩藏的情绪。想到明日过后五人即将各奔东西，一时之间原本欢脱热闹的气氛变得凝滞，哪怕是往日里惯常没心没肺的言樾情绪也低落了几分，他猛灌了一大口，随后端起酒杯，神色郑重，“星汉路遥，战友们，我们来日再相见！”

这是军中独特的祝酒礼。这些人平日里都是理智自持的高等级alpha，只是今天酒精放大了他们的情绪。

一时之间说不明的情绪如潮水翻涌，少年人的激情混着酒的热意在血管里躁动，呼吁着喷薄而出。

其余人也纷纷起身，神情肃穆地行了帝国的军礼，

“愿帝国的荣光与你们同在。”

“愿帝国的荣光与你同在。”

少年人站在征程的起点，身旁是曾并肩作战的朋友，他们在人生的分岔路口挥别昔日的战友，满怀感伤，又满怀期望，他们还那么年轻，相信星海之大，战友必定能够重逢，帝国之大，未来必有他们的一席之地，直至那时相逢再回首，过去的离别不过是成长带来的磨砺，这点感伤永远不足以阻拦他们向前。

只是那时他们不知道，年少的憧憬是最美好的幻梦。

他们之中，有一个人注定没有未来。或者说，他迟早要走上一条与之相悖的道路。

谢菲只是笑着，“愿帝国的荣光与我们同在。”

临别时言樾和卷毛醉得不成样子，剩余三人只好为他们叫了悬浮车，谁知这两人黏着他们不肯走，伊芙兰众人被迫在餐厅门口开启了拉锯战。利修不觉扶额，要是被别人得知学院赛的冠军队居然在餐厅门口拉拉扯扯，他们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堂堂alpha还撒娇？”阿尔温嫌弃地把言樾的手拽下来，“别这副鬼样子，明天毕业礼还有校长表彰呢。”

利修的威胁则简洁扼要，“如果你不介意肿着脸去领奖，大可不放手试试。”

醉鬼似乎有被说服，卷毛迷迷糊糊地看向谢菲，大块头的alpha委屈地缩成一团，像一只傻乎乎的大熊，温顺而粘人，“队长，明天你会来吗?”

这不废话吗，阿尔温撇撇嘴，这家伙果然是醉糊涂了。

“嗯。”谢菲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嘿嘿，那就明天见。”言樾傻笑着。

“明天见。”

谢菲帮着搭了把手，直到最后一辆悬浮车的影子消失在城市的天际线。

夜风中他怅然而迷茫。

洛兰星的夜晚依然繁华迷离，川流不息的悬浮车如城市的血脉汩汩而流，车顶的明灯洒下星辉，天地孤寂宛如明镜对映，而灯火明灭处，似与繁星相接。

他缓慢地往回走，一步一步坚定却又迷惘。

阿尔弗雷德，德伯，机甲系和机甲维修系双系第一，学院赛伊芙兰的队长。

他本以为这些身份与社会关系于他而言不过一件件不属于他的华服，失去并不足惜，谁知四年来这些种种渗入他的灵魂，剥去这一层层身份如剜去一层层血肉。即使装作冷漠淡然，少年人的热烈与毫无保留的信任依然在他的心上留下了痕迹，更不用说他内里依然是对感情敏感至极的omega。

这是刻进基因的诅咒，他终其一生无法摆脱。

谢菲回望一眼洛兰星，夜色中温柔而奢靡的兰都，他“生活”了四年的城市。

对不起，他又撒谎了，不会再有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