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彪形大汉,一个能和彪形大汉打得有来有回的人,想来都不是善茬儿。
沈潜低头继续吃菜啃馒头,没再抬眼。
黄昏时的官道马车旁,星柔吓傻了,沈潜吐晕了,然而,李拾虞和苍济都记得那队官兵的领头人。
眼前这个和彪形大汉从大堂打到他们屋内的人,就是那领头人。
“几位,方才走得那么急,原来是逃到了这里。”那人并未收刀,一个人站在门口,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李拾虞往星柔的碗里夹了几块白萝卜,两人和沈潜一起,埋头吃饭。
苍济甩开折扇,轻摇慢晃,“说什么逃啊?我兄妹几人旅途劳顿,不过是想找个落脚歇息的地方,走得急了些。在下苍济,字世渊,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吾乃奉县千灯卫首领,姚进通,姚千户!奉命捉拿杀害刺史大人千金的凶犯,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姚通亮出腰牌,身后赶来的下属抽刀架于臂上,只需他一个手势,就可冲进屋内,捉拿“凶犯”。
苍济毫不慌张,只是微微点头,“刺史大人的千金,难怪动静这么大。不过,抓人要将证据,姚千户上下嘴皮一碰,我们就成了凶犯,这未免太冤枉人了不是?”
“你四人在马车前停留,定是回来销毁证据。既已销毁,何来证物?休要狡辩!”姚进通上前一步,挥手示意,身后下属便快步跟上,试图进到屋内。
苍济左手手指微曲,在饭桌上轻点一下,那些人便被弹出门外,撞在对面房门上,脱力滑坐到了地上。
“妖术!”
姚进通挥刀朝空中用力砍去,不想刀柄脱手,触空反弹,直朝彪形大汉飞去。
那彪形大汉眼疾手快,不及思考,便已扬起斧头,把直冲他面门来的刀劈到一边,将刀砍到了门框上。
苍济收起折扇,在额间轻点,“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说我四人是凶犯,那凶器何在?我四人有缘何要杀害那素未谋面的刺史千金?莫不是姚千户无力追凶,想要拿我四人顶罪?”
“胡言乱语!”姚进通粗着嗓子喊。
“莫急,莫急。你若真心缉凶,我四人倒可以帮你。让你家大人来请,在下会帮你们找出真正的凶手。”
“放肆!大言不惭!”
姚进通捡起身后下属的佩刀,挥刀向前,朝饭桌直直劈去,不想仍是砍动不了分毫,那把刀悬在半空中,似乎有一只手在和他死死抵抗,可他什么都看不见。
双方僵持不下,姚进通额头青筋暴起,几近力竭,他稍稍收刀,再用力砍下,将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到了这一击上。
毫无悬念,长刀再次脱手,插到了地上。
两女一男只顾扒饭,而苍济的脸上挂着假笑,他跟满面油光的厨师学了这招,感觉还挺好用的。
“你看你,又急。去请你家大人吧,长夜漫漫,我想,他这会儿应该还睡不着。”苍济拿起筷子,也吃了起来。
姚进通紧握拳头,忿忿不平。
一旁的彪形大汉尴尬地移开目光,尽量减少他的存在感。
“哼!”姚进通愤然离去,出门后对下属说,“你们守在这里!”
那彪形大汉紧跟着也出了门,大堂内的打斗愈发激烈,他高喊一声,就冲了上去。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星柔拍了拍心口,喝口水,把最后一口白菜咽了下去。
刚才出去的彪形大汉拎着双斧跑进屋内,站到墙边,“当官的头儿来了!”
“嗝!”星柔打了一个饱嗝,端起杯子继续喝水。
“这菜也太难吃了,做成这样还要开店呢。”沈潜撇起嘴,眼睛盯着一点儿没动的肉,“也不知道肉好不好吃。”
李拾虞揶揄道:“那你还不是吃饱了。”
沈潜红着脸争辩:“……小爷饿了一天了!总不能……”
话未说完,姚进通领着一个穿官服的肥头大耳走了进来。
“大人,这几人就是嫌犯。”他面向四人,站直身体,“这位是奉县县令,羊丰田,羊大人。大人坐镇逆旅,为的是侦破刺史千金被害一案,尔等所知,还不速速报来!”
无人理会。
“……”姚进通愈发着急,欲上前施威。
羊丰田伸手拦住他,脸上堆起一个笑容,“各位,本官已经亲自来请了。这里空间太过狭小,有什么话,随本官到大堂内说吧。”
没人说话。
羊丰田侧过身,伸出一只手臂,“请。”
片刻后,苍济站起身来,对李拾虞她三人使了眼色,率先走了出去。
大堂内,打斗已经停歇。
一女子被缚正中,头上斗笠散落一旁,头发因打斗散落,灰色的衣袍被刀剑划破几处,沾染了血色。
进屋时看到的一胖一瘦两兄弟,被缴了刀剑,只绑了双手,押在一旁。
而大堂中央,在那女子身后,停了一口棺材,棺材盖虚掩着,并没有盖结实。
羊丰田绕过棺材,坐在面向大门的中心主座上,下属立马搬来两张长桌,在他面前拼了一张简易的公案。
经过刚才的一番吵闹,李拾虞大致清楚了现在的情况,不过,他们为什么要把这名女子捆起来,她还没有看明白。
吃了饭,身体状态有所好转,对周遭事物的洞察也敏锐了起来。
李拾虞拖来两条长凳,分给苍济和沈潜一条,她拉着星柔坐在了另一条上。
“大人审案,你们四人怎敢坐着?”姚进通呵斥道。
“那我们回去躺着睡觉了?”沈潜翘起一只腿,踩在长椅上,“有话赶紧问!”
羊丰田用筷筒当惊堂木,拿起来敲了一声,“肃静!本官问你们,你四人是何人?缘何出现在凶案现场,细细道来!”
沈潜低声念叨,“变脸可真快啊。”
李拾虞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被缚女子,想这县令应该是一个没什么脑子的糊涂虫,或者,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在下李拾虞,我兄妹四人要去奉县看望表亲,傍晚时分,神疲力乏,看到路上停着一辆无人看管的马车,以为是他人舍弃的,于是有些好奇,就想看一眼。没想到我们刚打算掀帘子,姚千户就带着他的骑兵们把我们围了起来。大人,冤枉啊,姚千户上来就说什么是凶犯,实在是冤枉啊!”
李拾虞说着说着,眼角似要挤出两滴泪来,然而她不停眨巴眼睛,也只是湿了眼眶,一滴泪都没有掉下来。
“你四人若是清白的,缘何要逃?而且,还是用了妖术潜逃?尔等自是可疑!”姚进通仍是急躁。
“姚千户,你要把我们都抓起来,那我们为什么不能跑?”李拾虞反问,“况且,那是道法,而非妖术。姚千户莫不是没有见过道法,所以随意将人打为妖怪?”
“就是!是你自己没见过。”沈潜附和。
星柔原本低着头没有说话,闻言,她转头看向沈潜,疑惑不解。
他俩都是妖,为什么沈潜一点儿都不心虚?
李拾虞不给姚进通反驳的机会,紧接着问羊丰田,“今天大可以拿我四人顶罪,给刺史大人一个交代。可是,那真凶逍遥法外,若是再犯,朝廷治你一个玩忽职守、草菅人命,大人又该如何?”
羊丰田叹了一口气,身上的肥肉都跟着颤动。
“哎!几位是外乡人,不知道也正常。实不相瞒,此事并非是头一遭。可是那凶手神出鬼没,迟迟抓不到。这回,他杀了刺史的千金,此事便定不能善罢甘休。不是本官刻意要为难几位,既然公子说了,可以帮我们找到真凶,那便请显神通吧。若是明日午时前,抓不到真凶的话,本官也保不了你们,只能把你们交给刺史大人了。”
“这三人,为何捆着?那位背双斧的,又为何无事?”李拾虞问。
“此地距离凶案现场仅仅十里,他们都有嫌疑。至于背双斧的……”羊丰田看了一眼千灯卫们砍到卷边的刀,“他在这里,没有乱跑。”
“大人说,如此骇人听闻的凶案不是头一遭,之前都是何种情况?”李拾虞眉心紧锁,上身前倾。
羊丰田接过姚进通递来的卷宗,粗略翻看,“如今日之惨案相同,皆是妙龄女子,或省亲,或游玩,或采菇,被发现时横尸荒野,脸上、身上的皮都不见了,衣物随意搭着,盖住了身子。但凡被发现受害的女子,家境不同,不住一处,却都容貌秀丽,颇有姿色。”
星柔紧紧攥着李拾虞的衣摆,眼睛不敢乱看。
站在一旁的彪形大汉忍不住出声,“这凶手好生残忍!待抓到他,俺也让他尝尝这被剥了皮的滋味儿!”
苍济的目光在大堂正中的棺材上打转,那棺材用了上好的檀木,浮雕富贵牡丹,通体雕刻,做工细致,价值不菲。
虽看不见里面的人,但他猜想,应是他们路上见到的可怜人,即刺史大人的千金。
“此事是从何时开始,间隔几何?”李拾虞心中疑虑更甚。
“年前秋末,原是一月一起,后来是半月,再是一旬。近来,已是四五天便有一起了。”羊丰田道。
“皆发生于此官道之上?”李拾虞心中有了计谋。
“此官道上,或官道左右的岔路上,皆有。”羊丰田照实回答。
“大人,在下有一计,可捉凶犯。不过,需要点时日。”
“几日?是何计谋?”
“最多三日。至于此计,需要保密。”
羊丰田转着眼睛思考,拉姚进通低声耳语,商量对策。
“磨磨唧唧的,商量好了没有啊?”沈潜抖着腿,语调上扬,“不需要我们帮忙就算了,小爷回去歇了。”
“两日。”羊丰田伸出两只手指,“若是两日后,你们还不能抓到凶手,那本官就只能认为,是你们在故意拖延时间了。”
李拾虞掐指一算,应了下来,“两日也行。”
沈潜在苍济耳边小声抱怨,“她为什么要答应这狗屁县令啊?我们直接走就是了,反正他也抓不住我们。”
“她乐意。”苍济看了一眼李拾虞,淡淡回道。
蓦地,羊丰田又拍“惊堂筷筒”,清了口浓痰,“来人,把捆着的这几人关起来,严加看守,特别那个女的,看结实了!”
起身走上楼梯,他顿了一步,转身看向李拾虞,“刺史千金身份尊贵,纵使下葬,那也必定是风光大葬!如果两日后,不能将凶手带来,使其偿还千金皮囊的话,就拿你的皮囊偿,或者,你身边小妹妹的也可以。”
说罢,拂袖扭头,晃着肥硕的身体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