搓搓手掌,抡起锄头,一砍,一撅,苍济上手很快。
不一会儿,他就把眼前的半亩地全翻了个遍,而沈潜哼哼唧唧地才只耙了一小半儿。
沈潜把手里的钉耙重重地摔出去,随后再无力地拉回来,“我们为什么要听她的啊?我只是一只兔子,为什么要种地?更何况,这块地都不是我的。她还欠我一千两银子呢,怎么到头来,我还要给她做苦力啊……”
苍济拍拍手上的泥土,把锄头靠在墙边,“我做完了,你加油。”
“啊?”沈潜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你怎么不等我?”
“吱呀”一声,门枢转动,风吹起了木桩上的麻布,调皮地与它嬉戏玩耍。
循声望去,只见星柔率先蹦跳着出了门,在她身后,一名身着红衣劲装的女子略微低头,抬腿迈过门槛,走入阳光下。
女子三重红衣交领,腰系躞蹀带,上坠十三枚金带銙,挂着葫芦、乾坤袋,腰侧悬一柄长剑,手腕处以护腕束缚窄袖,一手扶剑,一手随迈步而自然甩动。
脚踏墨色长靴,头戴金色龙纹发冠,以小尾凤钗固定,长发编了几束麻花,以冠高束,悬垂腰后。
明媚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更衬得她肤若凝脂,面如美玉,眉梢微微上挑,形似剑眉,凭空添了几分英气。
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鼻头小巧挺翘,薄唇微抿,看起来,有几分不自在。
苍济眸中一亮,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束发的冠、钗上,紧紧盯着。
“这是谁啊?小道士金屋藏娇啦?”沈潜歪着身子,小声问星柔。
星柔转头看向沈潜,一脸好奇,“什么是‘金屋藏娇’啊?这是拾虞姐姐。”
沈潜手中的钉耙差点儿脱手,他上下大量眼前的红衣女子,不得不承认,“眼睛是有一点儿像……不长胡子了,差点儿认不出来。小道士,你还是贴上胡子,我看着比较顺眼。”
不等李拾虞说话,星柔挽住她的胳膊,对沈潜说:“你哪里认不出来了?拾虞姐姐想贴胡子就贴胡子,不想贴就不贴,为什么要让你看着顺眼?”
“我……”沈潜欲言又止,弯着腰,耙他的地去了。
“以后不能称李兄了,要叫李姑娘了。”苍济来到李拾虞身前,向她拱手行了一个礼。
李拾虞笑着还了一个,“苍兄锄地还真是快啊。要是喜欢,这块地给你们俩种,不收租金,如何?”
“想必李姑娘已经看出来了,我们二人并没有留下或者与你们分别的意思。倚江惦记着他的一千两银子,一定要跟着你,讨到债才行。”
“那就跟着吧,反正跟着也讨不到。”李拾虞摊开空荡荡的双手,翻来覆去,什么都没有掉下来。
“话说,李姑娘头顶的发冠,似乎太过张扬。”苍济指了指自己的玉冠,眼睛仍盯着她的发顶,“材质倒是无碍,不过这图案……”
“……”李拾虞抬手摸了摸,有些为难,“可是我只有这一套戴得出门的发冠,再有就是荆钗了,可我不想配这身衣服。”
苍济垂眼,看向她腰间的金带銙,“那便先戴着吧,等到了集市上,还是买了换一个吧。”
苍济摸了摸腰间的乾坤袋,他倒是还有几个金玉的发冠,不过都是他戴过的,贸然相送,多有不妥,还是先如此吧……
“好。”李拾虞点了点头。
趁着沈潜还在耙地的功夫,李拾虞把院子里的东西往屋里收了收。
这一去,还不知道需要多少时日,若是刮风下雨,很容易把她的宝贝们弄坏的。
等到沈潜叽叽喳喳地耙完地,李拾虞又把他手中的钉耙收回去,这才锁上门,结印施法。
依依不舍地整体看过一遍,李拾虞叫上星柔,往柴门外去。
苍济不用招呼,自觉地跟了上去。
“这就走啦?”沈潜站在他刚耙好的地边,舍不得抬腿,“那耙地干什么?真的就走了吗?”
那三人越走越远,沈潜无奈地一跺脚,快步赶上。
一路吵闹,沈潜和星柔都安静不了半炷香,时间自然流逝得很快。
转眼太阳就要落山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沈潜耷拉着脑袋,双臂在身前无力晃动,“还有多远啊?天都要黑了,我要吃饭!”
李拾虞打开地图,用手指比划了一条极细的缝隙,“才走了这些呢,这一趟,路途遥远,很是辛苦。”
“那为什么不缩地成寸呢?或者御剑飞行也可以啊!你一个修术法的道士,难道不会吗?”沈潜拽住苍济的袖口,借他的力气缓步前行。
李拾虞谨慎观察四周,随口应道:“我有伤,更何况妖丹脆弱,不可颠簸。”
“那再不济,我们可以雇辆马车嘛!”
李拾虞猛地停住脚步,苍济和沈潜急忙站住,以防撞上她。
“有道理,我们可以雇一辆马车。”她惊喜地看向星柔,随后眼神又黯淡下来,“可是,没钱。”
“啊……”沈潜痛苦低吼,“你早说啊!我有啊!到下一个驿站,头一件事就是雇马车,好吗?”
“那就多谢沈少侠慷慨解囊了!”李拾虞转身谢他。
沈潜扯出一个精明的微笑,“不用谢,记你账上。”
李拾虞:“……”
又行过一盏茶的时间,沈潜半个人都挂在了苍济身上。
“怎么还没有驿站啊?有酒楼也好啊,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星柔第六次把包裹里的干粮递给他,“吃点儿吧。”
“我要……吃正儿八经的饭……”沈潜默默摇头。
“你不是只兔子吗?”星柔歪头看着他,“吃点草和萝卜不就可以了吗?”
沈潜已经没有力气生气了,但他还不忘顶两句嘴,“小爷可不是普通的兔子……小爷啥都吃……”
“好吧……那你再忍一忍吧。”星柔说。
苍济接过星柔打算收起来的干粮,送入口中。
身上挂着这么大个人,就算是再有力气,也快被他拖完了。
转过山脚,十步开外的一辆马车闯入眼中。
星柔高兴地跳起来,“那是马车吗?我们有马车坐了!”
天边落日已经掉下山头,余晖洒满天空,催人快快赶路。
按理说,官道上的来往行人与车辆应该不少,可是,自从踏入沼城地界以来,李拾虞他们并没有在路上见到什么行人。
唯一遇见的赶路一家,迎面而来,看向他们四人时眼神怪异,欲言又止。
那妇人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她的丈夫匆匆拉走了,怀中的孩子满脸泪痕,显然是刚刚哭闹过一场的。
此时,山林寂静,不甚如常。
乌鸦归巢时,乍然传来几声刺耳的嘶哑叫声,惊起了枝头几只麻雀。
风中传来微弱但熟悉的味道,李拾虞心头一紧,急忙唤住星柔,“不要靠近!”
话音未落时,星柔已经绕到了马车前面,掀开了帘子。
“啊啊啊啊!”
星柔双手抱头,眼睛仍死死地盯着马车的帘子。
帘子已经垂下,但她看到的画面如此清晰,牢牢地印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李拾虞快步跑到星柔身边,把她揽进怀里,手掌轻轻托住她的后脑勺,让她看向另一个方向。
低头看星柔还是呆呆傻傻的,李拾虞抬手阖上她的眼睛,在她耳边轻哄:“没事,没事,我在这里,没事了。”
意识到大事不妙,沈潜瞬间紧绷起来,从苍济的身上乖乖下来。
两人紧跟着李拾虞来到马车前,苍济抬手,用折扇撩开马车的帘子。
沈潜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吸完之后,扑鼻的血腥味让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转头蹲到路边呕吐起来。
马车内鲜血四溅,一女子的面皮被人割去,身上的皮肤也被取走,只剩血肉模糊。
珠钗散落,墨发凌乱。
华贵的橘色丝绸布料盖在她的身上,为她遮住了身子,然而暴露在外的胳膊和双腿仍不遗余力地控诉着凶手的残暴和凶狠。
根据溅开鲜血的变色情况,以及尸身的腐烂程度看,大抵已经过了四个时辰了。
这时几人才注意到,拉车的马匹一动不动,死僵站着,早已没有了呼吸。
看这马车以珍珠为流苏,以精雕木纹为窗棂,马车内还配有茶具、火炉,暖被堆在角落,沾满了血。
车辆和服饰都如此豪华,想必不是寻常人家。
在人来人往的官道上,不可能没人发现。
可眼看天要黑了,不应该无人问津才对。
“莫要妄动,进城后先报官。”李拾虞眉头紧锁,眼前景象和在芒城时听到的少许流言错位重叠,种种疑团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苍济收回扇子,扶起还在呕吐的沈潜,“好,天要黑了,加紧赶路吧。”
不料想,大地轻微颤动,马蹄声由远处传来,快速向几人逼近。
大道无遮拦,道旁杂草不及半人高,无处隐藏。
只片刻时间,十三名身着锦绣官服的人便纵马赶到,将几人团团围住。
领头那人勒住缰绳,居高临下,“来人,凶犯去而复返,还不速速拿下!”
星柔在李拾虞的怀中刚缓过神儿来,又被吓得缩了回去,而沈潜看了一眼马车,再次弯腰吐了起来。
苍济和李拾虞互相使了一个眼色,悄悄伸手摸向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