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帝城城主府中有一恶仆,此人上不敬主,下还欺幼。
使他人行利己之事,贪人钱财,害人性命,名阿九。
惊雷炸响,急雨骤降。
方常曜推开屋内的窗,任凭屋外的的风卷进雨丝,沾湿他的面庞和发。
“主人,小珠问你。”
边缘是紫色,逐渐向里过渡到粉色的蚌壳口吐人言。
面色有些苍白的少年轻轻叩了下窗沿:“问。”
“阿五会被恶鬼吃干净吗?”
方常曜轻轻笑了一下,他的眸子很亮:“会的,食物放在嘴边,恶鬼眼睛不睁就能把阿五吃掉。”
“他想拿我做诱饵立功,不如自己先试试恶鬼的牙口。”
藏在蚌壳里的小珠有些害怕,更往里缩了缩。
此事说着长也短,说短又有些长。
恶鬼食人一事一出,城主震怒,但是也许下高额的报酬。
有阿五在内的几个,就想寻一个诱饵,把恶鬼诱出,然后他们几个用淘来的法器拘住恶鬼,然后去城主那里邀功论赏。
挑来挑去,挑中了方常曜。
府中倒不是没有比方常曜小比他更好掌控的存在,主要他们对方常曜积怨已久。
“这个阿九要不是瘸了一条腿,早就爬上城中那些贵人的床了吧?”
“平日里清高成什么样了,大家都是下人,他多看不起我们似的。”
“不如……”
“不,那小子机灵……”
另一个人打断他:“机灵有什么用?鬼来了他跑得快吗?”
几人恶意满满的笑起来。
他们找上方常曜,阿五拦住他的肩膀:“阿九,你知道恶鬼的事情吧?”
“谁不知道?”
阿六一听就有些不满,他忙对方常曜说:“阿九你就没想过……”
“你知道抓到这只恶鬼会有多大的好处吗?”
方常曜一遇到他们就觉得不对,听了两句就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了。
无非就是不想当奴隶了,想干票大的呗。
想剑走偏锋,赚得盆满钵全。
也不想想,他们一介城主府的下人,若是抓到城主都奈何不了的恶鬼,城主会怎么想,百姓会怎么想。
城主会怎么选,城主会怎么做。
他们只看见了黄金百两。
至于为什么找他……
“阿九,你听我同你讲……这鬼都是欺软怕硬的!”
“到时候你在前将它引出来,我们兄弟几个立刻擒住那吃人的畜生!”
方常曜拿开盖在自己肩膀上那只手:“我实在害怕,不敢。”
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来找他就很不识好歹了。
最好不要……
明知潭有龙,偏向龙潭行。
没想到他们真的还是不死心。
是夜,阿五敲响方常曜的门。
倒不是城主府奢侈到连下人都能有一个单独的房间,只是方常曜这间的另外两个恰好死了而已。
“阿九,你能出来一趟吗?”
“阿九!”
“阿九,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你难道不想知道家里人为什么要把你卖了吗?”
阿五的语气带着某种诱哄,里面的方常曜摩挲着小珠的壳,只等着这家伙叫累了滚回去。
他的身世,还有人能比他自己更清楚?
你以为你是司命在世,编我此世命理之人吗?
厉害得你。
没想到,阿五没打算轻易放弃,他今天亲眼看见方常曜进了屋中,现在就是故意装听不见。
他思索片刻,还是拿出藏在怀里的竹管。他将门上戳出一个小洞,点燃了竹管,通过新鲜的小洞往房中灌迷香。
“主人!是迷香!”
小珠警觉的提醒。
闻得到也看得见的方常曜:……
真不知道他养着这只傻子蚌壳有什么用。
方常曜翻身坐起,顺手将小珠揣进怀中:“抄他后路。”
阿五确实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连手都在抖,整个人都全神贯注。
他甚至都没注意,方常曜没有关上窗户。
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不小心摔的。
方常曜折掉的那条腿,其实没怎么影响他行动,但是平时走路一看就知道他这条腿不好。
他这具人族身体又非常脆,平日里磕磕碰碰就是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青青紫紫,当下人也吃不上什么好饭,小脸每天白得跟鬼似的,身板也薄,风一吹好像就站不住。
实际上,常曜龙君哪怕是没有那副刀枪不入无坚不摧的龙躯,也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手腕没力没有关系,刀够锋利就可以了。
冰凉的刀面贴上阿五的颈:“阿五,想做什么?”
一根迷香就要吹完的阿五正是心跳的最快的时候,此刻听见这道本该昏死过去的人发出的声音,更是狠狠一颤,话都说不利索。
“你你你……你怎么会!”
刀刃没入皮肉,方常曜嘴角还挂着一抹浅笑:“你也是,准备了迷香,那一开始就用迷香啊。”
“先大声把我叫醒,然后再用迷香……”
尖锐的疼痛让阿五痛叫出声。
“啊啊,你!你!”
“你是真的蠢还是舍不得我送死啊?”
这是阿五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他此生听到的最后一句人话。
拿着法器在暗处蹲守的另外几人没有等来商量好的诱饵。
反而在原地喂了一晚上的蚊子。
等他们踏着日出回来,听见的就是阿五死无全尸的消息。
这个事情被城主府封锁了,阿三阿四和阿六也没了踪影。
绝对不能让人知道,这只恶鬼一直藏在城主府中啊。
要是传出去的话,城主该如何在云帝城中立足?
云帝城如何在四城之中立足啊?
*
“那恶鬼是你的心上人所化吗?要我葬身蛇腹都要保全它?”
说着,李闻璋也松开了环在方常曜腰间的手。
既然脸面撕的破的不能再破了,方常曜也没有必要给他好脸色。
“说的这么恶心人呢。”
李闻璋了然:“看来不是。”
他低头看了眼刚才环过眼前人腰间的手,语气意味不明:“我观你身姿气度都实在不像一个城主府的下人。”
“是你没见识。”
李闻璋没忍住笑出声,附和了他一句:“就当我没见识吧。”
说完他又感叹道:“这云帝城中还真是卧虎藏龙。”
方常曜现在听不得这个,他皱眉:“哪有龙?”
他指着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蛇尸。
问的声音都有些抖:“这个?”
虽然不知道他的情绪为什么突然激动,但李闻璋还是如实说了:“算吧。”
算个狗屁。
方常曜几乎要破口大骂,但想着骂对方两句自己也得不到什么,于是作罢。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冲着李闻璋摆了摆手:“走了,仙长如此有本事,恶鬼定然是手到擒来。”
李闻璋这次没再讨嫌的凑上去,他静静待着方常曜的背影消失,然后转过身用剑剖开妖蛇的腹部。
一颗澄黄的妖丹被取出,他左右端详了一下,稍微用力,将妖蛇用百年修为凝聚出来的东西毁于一旦。
而地上血腥的肉身也随着妖丹的毁灭而消失。
荒院又恢复了平静,像是从来没人踏足过其中。
*
夜黑风高,阴风阵阵。
仍然点着烛火的房间在也中如同一个靶子,阴影悄悄靠近,投进屋内的影子怪异而庞大。
桌案上对着一沓黄纸,青年执笔,不紧不慢的蘸取朱砂绘符。
一方镇纸为他全心全意的压着黄纸。
桌案角落蹲着一个少年,双手袖口翻折挽起,手腕关节骨凸出,显得小臂都有些纤细,将青年画好的符纸叠成三角形,用红线缠住。
方常曜把新出生的三角形丢进布袋子里,眼睛要闭不闭,几乎下一秒就要合上,沉入梦中。
实在是已经过了他要睡觉的点,困意袭来如潮水。
方常曜本来应该好好待在自己的屋子里睡得天昏地暗的,没成想李闻璋走明路。
指名道姓的跟城主把他要过来配合他杀鬼。
“说来城主府的夜晚倒是很安静。”李闻璋好像感觉不到靠近的恶鬼气息。
方常曜被押着干了大半天的活,讲话带着火气:“你想安静可以封住听力安静一辈子。”
李闻璋倒是没有生气,他突发奇想的在方常曜额头落了一点朱砂,立刻被对方拿袖子揩去。
“那就非我所求了。”
方常曜站起身想找镜子看朱砂有没有擦干净,这个李闻璋是正经修士吗,怎么这么爱动手动脚。
却被李闻璋一把拉住手腕,失去平衡往下倒,恰好靠得与李闻璋很近,对方的袖子都盖在手臂上。
“噤声,鬼来了。”
烛火发出噗噗响声,勉力挣扎,跳动间扭曲了二人的影子。
不断拉长变宽,又从这边晃到那边。
最后终于砰的一声,烛火熄灭。
室内陷入黑暗,气氛变得异常沉默,不过李闻璋靠得更近了一些。
方常曜皱眉,抬手要推他,用气音问:“靠这么近?”
“符纸对恶鬼没用,保护你。”
方常曜一听就起火了,他一下就推开李闻璋了:“没用你让我叠?”
他一句敢耍我都在喉咙口了,在门外徘徊已久的恶鬼抓到机会破门而入。
哐当一声,月光随恶鬼的闯入一起洒进。
李闻璋立于他身前,腰间长剑不出鞘。
刚刚一口一个符纸没用的人,轻飘飘的念了几句口诀,手里那张朱砂还没干的符纸随意掷出,与恶鬼相接的瞬间爆发出巨大的闪光。
方常曜只能听见一声凄厉至极的喊叫,这只困扰了云帝城许久的恶鬼就这么消散了。
简单至极。
在外面守了半天的护卫一拥而上之前,方常曜先一步后退,把舞台留给李闻璋。
果然,在恶鬼消散的瞬间,围在这座院子外的其他人,纷纷围上来,城主堆满肥肉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李仙长法力高强,居然这么轻易就解决了这只杀人恶鬼。”
“明晚我设宴,为云帝城除这一害庆功!”
周围的护卫纷纷附和:“城主英明!城主英明!”
杀恶鬼的又不是城主,怎么都轮不上城主英明这四个字吧?
被抢了风头的李闻璋面上并无异色,他如同白天一样有礼,对城主道:“多亏城主不吝钱财,张名贴榜。”
城主脸上的笑意一僵,他当然懂得李闻璋这句话中的意思。
恶鬼已除,该兑现承诺了。
李闻璋揭的那张榜,明明白白的写着除掉恶鬼,赏黄金百两以及无极丹一枚。
他一个修士,要黄金百两也没什么用,估计就是冲着这枚无极丹来的。
城主顺了顺自己的胸口:“这也是一件大事,李修士等到庆功宴之后,如何?”
说完没等李闻璋回答,他又喊还在阴影里面缩着的方常曜。
“你!阿九!”
方常曜不得已站出来回话。
“照顾好这位仙长。”
他说完这句就说自己还有公务未处理,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离开了。
院子里恢复寂静。
李闻璋并不意外,他好像一早就知道会是这个局面。
他转头看着方常曜:“接下来麻烦阿九了。”
你也知道自己是个麻烦。
方常曜这么折腾一翻,城主一走,亮起来的灯火也跟他一起走了。
皎皎明月被乌云盖住,四周陷入昏暗。
方常曜更对叠了一下午的符纸感到恼怒。
李闻璋明明一张符纸就能解决这只恶鬼。
完全就是在耍着他玩。
或许就是在报复遇到妖蛇时方常曜把他推出去那件事。
不过没关系。
方常曜上前一步,语含笑意:“阿九麻烦李仙长自己照顾好自己。”
说着,他又上前半步,两人身形交错,声音低不可闻。
“毕竟……”
“你也不想恶鬼没死的事让城主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