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曜龙君,风姿过盛,于仙、妖两界皆有追求者无数。
更有爱慕者,因其破境改道。
其风流韵事无数,无一真。
龙君洁身自好,不同旁人语,有言称其为寒宫明月,杀之。
天光一寸一寸移,排队进城的人越来越少。
方常曜缀在队伍的末尾,一点一点的往前挪。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背篓,袖子挽起来,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冲淡他身上些许富家公子的气质,然而遮盖不住像是一个家庭举全家之力供养出他这身好皮肉,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伪装。
耍点小聪明,害怕自己被过路的匪徒打劫,却连上好布料制成的锦衣都不愿意换下。
估计踏入朔月城没几步就要被哪位大人掳去做面首……
守城的卫兵随意扫了一眼方常曜,示意他把户籍证明拿出来。
“木化人?怎么跑朔月来?”
方常曜张嘴就是瞎话:“家里人议了一门亲事,我不喜,所以出来转转。”
瞎话中的瞎话,只是卫兵去看方常曜的眼的时候,只能看见这个年纪少年独有的青涩和羞赧,卫兵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少年的表现与他的话倒是对得上。
方常曜见卫兵还在迟疑,就说:“大人放行吧,天色不早,我害怕一人在城外过夜……”
这话说的时候倒是没有半点示弱意味,只是这个卫兵断定了娇宠小少爷的形象,倒也没觉察出来有哪里不对。
卫兵点点头,示意方常曜过去,只是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背篓上又是一顿。
“里面装了什么?”
方常曜答:“一些衣服而已。”
他一说一边将背篓往卫兵的方向倾斜了些许,卫兵来来往往的检查这么多人,自然眼睛生得明,不用仔细看,就能看见里面的衣物布料。
确实寻常,没什么好检查的。
何况方常曜态度如此坦然。
卫兵见时辰确实快到城门落锁的时间,而他的同僚也在招呼他,所以也没有想往常一样伸手去里面翻找查看两下,而是挥挥手,放行了。
那张证明被方常曜收入怀中,他随着偏移的日光一起踏入朔月城中。
那个卫兵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的一时疏漏,放了一人两妖进城。
背篓里一件外袍下是一只蜷缩着身体的狐狸,眼睛紧闭,十分不安稳,是不是动动尾巴。
只在过城门的时候安静片刻。
朔月城和云帝城虽然离得不远,但是风貌有很大不同。
像是云帝城,就比较像早年皇权没有倾颓时的王国都城,繁华安宁,时人擅权擅谋,表面风光无限,背地里勾心斗角。
只是前云帝城城主端出一个光明磊落的样子,也免不了和城中人一个模样——自私自利之徒。
为救亲子,搭载性命,全他为父恩义,却忘城主之责,陷满城百姓于不义。
而朔月城,传言中的风月之城,不知道传出来多少传世佳话。
民风开放,大谈商贾,不远妖邪。
方常曜这个兜里没有二两银子的人单走进城到客栈的一条路上收了不知道多少姑娘的花,也有听见男子的邀约暗示之语。
扰得人心烦。
小珠倒是接受良好,这就很像还没落凡尘时的龙君了,只是龙君向来喜桃花,却厌此类桃花。
哪怕天将入夜,街道小贩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从善如流换了一套商品摆于人前。
这让寥落的黄昏又热闹几分,借着喧嚣的人声,小珠悄声问:“主人,我们要不要留下逛一逛。”
小珠格外喜欢在有人的情况下和常曜说话,这样能让他人知道它与龙君的关系不一般。
哪怕是现在也改不了这样的习惯,老是不停方常曜的话,不顾身份暴露也要说话。
方常曜叹了口气,已经认命了。
他径直往客栈走,用行动回答小珠。
他对逛市集从来没什么兴趣。
况且背上还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过来的妖怪,最关键的是,这只狐狸碍于妖尊的誓言无法对他做什么,对城中百姓就不一样了。
小珠也问过,为什么不直接把这只狐狸丢到山野中不管,还要冒着风险把狐狸带进朔月城中呢?
方常曜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不觉得这样很刺激吗?”
好吧,无论是常曜龙君,还是方常曜,都没有什么行事逻辑。
随心所欲为道基。
“一间空房。”
他将铜板放在柜台上,伙计当然会根据他的出价给他安排一个最差的房间。
说身无分文的是假的,他出了山路之后路过一个小村庄,里面有户人家的牛被狼咬死了,又需要牛犁田,方常曜就将牛连牛车高价卖出。
也是靠了方常曜无人能出其右的口才。
“你看这牛有些年头了吧?”
“那说明什么,”方常曜拍了拍牛的脊背,牛也很乖顺,“说明它特别能干活啊!”
“而且这么乖是吧?”
妇人眼神犹豫,但相比刚才还是松动了几分。
方常曜更是像被激励了一样,继续大肆夸赞这头路上不知道被他说过多少遍的老黄牛。
最后,妇人点头:“那就再加十文钱。”
方常曜这下没在讲价,两人一个出牛,一个出钱,合作非常愉快。
方常曜还用连带的车架,换了一个背篓:“你看你们去城里头,有车是不是方便很多?”
妇人连连称是,看方常曜的目光也变得满意起来。
给他的背篓里装了几个窝窝头,所以他现在住在客栈里,连吃饭的钱都不要出。
吃窝窝头就够了。
“诶!就是这里啦!”
这家客栈的服务态度不错,哪怕方常曜什么都没点,要的是最差的房间。
伙计还是很热情的把他领到房间里。
方常曜点头道谢,小二扶了一下肩膀上的毛巾对他说:“有什么需要叫一声就行了!”
说完匆匆下楼,去接待其他客人了。
方常曜关上门,把背篓丢在地上,小珠也从方常曜的怀里跳到桌子上。
这个房间背光,很潮湿,但是还算干净,小小的四方桌上有一壶水,他也不指望是茶水。
小珠感觉了一下,对方常曜说:“水没有问题。”
方常曜点头,用壶里的水洗了一下杯子之后才倒水喝。
他正要说点什么,就听见一阵肃穆庄严的钟声。
背篓里的狐狸听见这道钟声,痛苦的闹腾起来。
方常曜起身,却不是去看狐狸,而是推开窗户去探看钟声来源。
朔月城的深处有一座高楼,他进城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现在楼最顶端吊着的古钟没有人敲,却自发的响起钟声。
一阵接着一阵。
似乎用无形的力量随着钟声荡开。
而客栈楼下好热闹一片,不同于刚才的市井商贩,游玩观客齐聚的喧闹,现在他们自发的空出长街,让两排僧人过道,其间有一座素白轿辇。
微风掀起白帘,展出其中光景。
一个身着纯白僧袍,眉目似雪的沉冷僧人跪坐其间,双手和十,似乎在低声念诵。
方常曜觉得不对,这座轿辇和轿辇之上的和尚都凉过头了。
他仔细看过去,发现那轿辇四角皆镶有明珠,其中的布帛皆是上等丝绸,和尚的衣袍也不是纯白,而是绣有银色暗纹,在光下显出光华游走的景象,倒像是衣有游龙。
方常曜下意识皱眉,视线也变得不善起来。
而那闭眼诵经的和尚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猛然睁开眼,在翻飞的丝帘之间,与楼上的方常曜对上视线。
在看清的一瞬间又匆匆错开目光,轿辇很快行过这条街。
“无量寺的高僧又在为朔月城除妖邪了!”
“好啊!我原先还担心夜市会关,有无量寺在就不怕了!”
“太好了,多亏有无量寺我们才能安安心心做生意啊!”
“诶呦诶呦,说起无量寺啊,我家小孩晚上都不做噩梦了!”
“真好啊!”
“好!好啊!”
一片赞叹喝彩声中,甚至有脸蛋羞红的小娘子向轿辇里的俊美僧人丢一两朵绢花。
无人知晓,深受百姓信赖的无量寺高僧在晦涩的经文间隙,轻轻道了一声——罪过。
楼上的方常曜轻嗤一声,关了窗坐到桌边。
不知道过去多久,那阵钟声停息。
而背篓里的狐狸看起来没命可活了。
像是回光返照似的,这只狐狸颤颤悠悠的顶开头上的衣物,撞倒背篓爬了出来。
一抬头就看见坐在桌边,半个身体都笼罩在阴影里的方常曜。
狐狸发出惊出来的嘶叫声,尖利又难听。
“现在不夹嗓子,结果本音也很难听。”
小珠兴致勃勃的说:“小珠给主人唱歌。”
方常曜没什么好话对小珠:“闭嘴。”
狐狸开口,不再是少女惹人怜爱的嗓音,是十分清越的少年音,听着倒是悦耳多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这里是哪里?”
方常曜拿出火折子点了屋中油灯,房间被摇曳的火光照亮。
“不是什么人,这里是朔月城。”
狐狸经过钟声打了一□□力散了又散,头也剧烈的疼着。
听见这话,更是险些一口气昏死过去。
这可是阿姐耳提面命死都不能踏足的朔月城!这家伙!
狐狸气急,又展露出几分野兽的戾气来。
想起昏迷之前受到的可怕冲击才没轻举妄动。
方常曜这下起了兴趣,他撑着下巴,把早就从背篓里取出的窝窝头拿出来啃了一口,有点干,他喝了口水。
“朔月城里有什么?”
狐狸更是警惕,浑身的毛的炸了开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方常曜现在还真的是一个无名小卒,所以编不出什么厉害的身份唬这狐狸。
他沉吟片刻,想着可以用李闻璋来套这狐狸的话。
但还没开口,就听见他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刚才伙计说有事叫他,却没有自己上来主动服务的意思,毕竟方常曜也不是什么贵客。
那,现在是谁在敲门?
门外的人极有耐心,又敲了一遍。
门内静得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