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就是从那天起,晏钦开始了他长达十年的暗恋。
不对,其实严格说起来,一开始也算不上是暗恋。
只是感激罢了。
虽然衣服没被弄脏,但晏钦还是把那件衣服带回了家,让保姆阿姨教他洗衣服,然后自己亲手洗了一遍。
第二天带到学校,打算还给他。
但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昨天太过忙乱,竟然忘了问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到底上高几。
因此只好每节课下课都往高中部跑一趟。
从高一找到了高三。
但奇怪的是,都没有见到那人的身影。
如果不是怀中的衣服,晏钦几乎都要怀疑那天发生的事只不过是他出现的幻觉而已。
这天第二节课,他照例抱着衣服去了高中部,然而和往常一样一无所获。
眼看还有两分钟就要上课了,晏钦只好失望地抱着衣服向班里走去。
没想到刚到班门口,就见班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问道:“晏钦,你去哪了?怎么哪都找不到你?”
晏钦没回答,只是反问道:“你找我干什么?”
“不是我,是老班,她让你去趟办公室。”
“现在去吗?”他话音刚落,上课铃就响了。
“对,现在去,老班说反正下节是美术课,你别上了。”
“好吧。”晏钦说着,让她帮忙把衣服放到自己座位上,然后向办公室走去。
晏钦抬手敲了敲门,然后推开了门。
班主任的办公桌就在门口,晏钦径直走了过去。
“老师,您找我。”晏钦问道。
班主任正在批改作业,听见旁边的动静,头也不抬地说道:“对啊,我找你。”
晏钦听着班主任的语气,就知道准没好事儿,于是乖乖地闭了嘴,等着她说。
果然,下一句就是,“最近怎么回事儿?一下课就抱着东西往外跑,有时候打铃了都不回来?你忙什么呢?”
晏钦没想到是问自己这个,想了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把那天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
当然,隐瞒了那个哥哥逼郑都武穿裙子的事情。
班主任听完,终于抬起了头,猛地一巴掌拍向桌子,“太不像话了,这事儿你怎么不跟老师说?”
晏钦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总不能实话实说,觉得告诉你也没什么用吧。
“都过去了,就没说。”晏钦敷衍道。
“不行,你一会儿把郑都武给我叫过来,我和他好好谈谈。”
“好。”晏钦应完正准备走,却又被班主任叫住,“对了,你说的那个男生有没有什么特征?我去问问高中部的老师,你这么大海捞针,得捞到什么时候去?”
晏钦想了想也是,于是回想起那人的面容,磕磕绊绊地描述,“很高,很帅……声音很好听。”
班主任:“……”
“晏钦,详细点,你这样让我怎么找?”
晏钦毕竟刚上初一,就算是作文要求也不过600字,哪里会精细地描述他人的长相。
正绞尽脑汁之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
“小朋友,你是在找我吗?”
晏钦被这个声音惊得浑身一颤,一抬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有个人站在了隔壁老师的办公桌前,手肘撑在隔板上,正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学校很注意保护老师们的**,因此每个工位都用很高的挡板隔开。再加上班主任的工位就在门口,晏钦一进来就直接走了过来,也没往里面看,因此竟没发现找了这么久的人竟然就在旁边。
他的外套还在自己这儿,因此依旧只穿了一件白衬衣。黑色的眸子微微弯起,里面映着一池清浅的笑意,晏钦望着他,曾在书中看到过的一个成语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涌了出来,面如冠玉。
他想叫哥哥,然而不知为何却突然哑了声,怎么也说不出话。
最后还是他们班主任先一步开口道:“哦?搞了半天,见义勇为是你啊。”
转头看晏钦一脸愣怔的模样,班主任贴心地介绍道:“你还不知道吧,这是顾老师的侄子,顾琤。”
晏钦知道顾老师,教初一英语,只是不教他们班。
这么想来,他上次出现在初中部也是来找顾老师的吗?
正愣神间,就听顾琤在叫他。
晏钦抬起头,然后就见顾琤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问道:“你不是找我吗?怎么不说话?”
晏钦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叫了一声,“哥哥。”
然后结结巴巴地说道:“你的衣服我已经洗了,还没还给你。”
说着,下意识想把怀中的衣服递过去,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拿。
“衣服呢?”顾琤故意逗他一般问道。
“放班里了,我现在就去给你取。”
“好啊。”顾琤道,“我和你一起去。”
说着,他对班主任道:“冯老师,那我就和这个小朋友先走了。”
“去吧去吧,顺便把郑都武叫过来,别忘了。”
“嗯。”晏钦心不在焉地应道。
然后两人便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向教室走去。
两人毕竟不熟,因此也没什么太多能说的话。
眼看路已经走了一半,晏钦有些不甘心,突然叫住了他,“哥哥。”
“怎么了?”顾琤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然后就见晏钦上前一步,眼睛亮亮地望着他,一脸真诚道:“上次的事儿我还没谢谢你。”
“不客气。”顾琤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说完,继续向前走去,“对了,你在几班?”
“一二班。”
“哦,那快到了。”
这是两人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到了教室,晏钦顶着美术老师不悦的目光,飞快地冲了进去,从抽屉里拿了衣服就往外跑。
刚把衣服递过去,还没来得及道别,就听见美术老师怒不可遏的声音,“晏钦,回去,无法无天了你!”
晏钦还没说出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顾琤理解地看了他一眼,接过了衣服,冲他摆了摆手。
然后便转身向高中部走去。
晏钦有些难过地向座位上走去,他还没来得及告诉顾琤,他叫晏钦。
-
似乎只要在意起一个人,他便会常常在眼前出现。
学校大门口的光荣榜上,篮球比赛的赛场上,文艺汇演的舞台上。
只要是顾琤可能出现的地方,晏钦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开始搜寻。
一开始只是在意,后来慢慢地竟变成了习惯。
直到晏钦从初中部升到了高中部,最后一次在校园里看见了顾琤的身影。
那是那年高考的喜报上,他稳稳地位居第一,旁边写着一个难以企及的大学的名字。
晏钦在那里看了许久,偷偷把那张光荣榜拍了下来。
之后的三年,那所大学成了他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高考完那年暑假,晏钦第一次去做了发型,拉着晏竹买了一堆衣服,又上网查了诸如久别重逢后如何自然地打招呼等一堆没什么营养的问题。
自觉准备充足后,终于放下了心,满怀期待地等着开学的那一天。
好不容易熬完了漫长的三个月,终于开了学。
他兴冲冲地拖着行李来到B市,进学校的第一天起就开始打听顾琤的消息。
即使在这种人才济济的地方,他依旧耀眼。
随便一打听,便能听到他金光闪闪的履历。
大一加入学生会,大三成为学生会主席,兼任天文社社长。每年绩点都是年级第一,国家奖学金常驻嘉宾。
因为他,那年纳新,加入学生会和天文社的学弟学妹比往年多了一倍不止。
只是晏钦终究来的还是有点晚。
他大一的时候,顾琤已经大四。
学生会会长和天文社社长都已经卸任。
专心准备出国的事宜。
晏钦接近他的路子瞬间少了两条。
正当他绞尽脑汁和顾琤创造交集的时候,机会自己来了。
那天,父母朋友的儿子过生日,举办了个酒会。
晏钦本不欲去,但晏父晏母以他长大了,是时候接触这些事情为由,硬逼着他过去。
晏钦不是好交际的性格,到了那儿也只是找了个角落默默坐着。
一个人倒了杯果酒。
就在他正对着一盘水果发呆的时候,突然听见一旁的人喊了一句,“顾琤,这里。”
晏钦愣了片刻,眸子瞬间放大,猛地站起身来。
然后,就见一道熟悉的人影由远及近。
因为起来得太急,杯中的酒什么时候洒到了身上也没发现。
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下了那一个人的身影。
他比三年前更高,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眉眼间已经有了几分成熟的模样。
顾琤循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走了过来。
那正好是晏钦站着的地方。
晏钦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心如擂鼓一般跳动,手指不自觉蜷起,脑海中拼命搜索着暑假时搜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可是当他真的走近时,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正当他不知该如何反应之际,顾琤已经越过了他,向朋友那边走去。
晏钦愣在了原地,半天也没有动,身边似乎还残存着他经过自己身边时带起的凉意,和淡淡的雪松的香气。
原来他早已不记得自己。
这场盛大而持久的暗恋,不过是他一厢情愿,唱了很多年的独角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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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钦突然感觉到他的脸上有什么东西拂过,痒痒的,有些难受。
他睁开眼,然后就见顾琤拿着一条手帕,正轻轻地在他脸上擦拭。
梦境中的少年与眼前的男人渐渐重合在一起,不知为何,晏钦的眼前突然模糊了。
“怎么又哭了?”顾琤说着,继续给他擦起泪来。
然而晏钦却突然把头扭到了一旁,闷声道:“别碰我。”
顾琤的手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看着哭得更加伤心的人,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开口问道:“你梦到了什么?”
然而晏钦却久久都没有回答。
顾琤也没有勉强,只是拿起一旁的保温杯试了试水温,然后倒出来了一些,问他,“要不要喝点水?”
“晏钦?”
然而这一声不知触到了他哪一片逆鳞,只见晏钦猛地转过头来,满眼通红地看着他,像只被欺负狠了的小老虎,“我根本不认识你,你能不能出去?”
“晏……”
顾琤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晏钦红着眼打断,“我最讨厌自来熟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