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在场的众人都迷糊了。
沈寻反问道:“难道你们不奇怪吗?戚景深原本的杀人计划到底是什么?他到底做错了哪一步才令自己步入死亡?还有他与文女士的儿子戚宁安,到底他为什么会死在自己的家中?”
“这还要从两个月前说起。”
“两个月前,文女士察觉到了戚先生在外面包养了情妇,于是为了测试丈夫对自己的在意程度,文女士刻意购买了高额保单,并将受益人写成了自己,用以测试戚先生的真心。戚先生很爽快地签了,文女士很满意,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但对于十一年前还是个学生时就敢唆使他人杀人的戚先生来说,这件事才刚刚开始。”
“戚先生在签下保单后,就决定杀掉自己的枕边人。他尝到了十一年前装神弄鬼的甜头,所以他决定这一次也要将命案伪造成灵异案件。他与他的情妇林萍儿密谋,要先在外人面前做出戚家有人被鬼神缠上的表象,然后再在合适的时机向文女士下手,做出文女士不堪鬼魂所扰,被迫自杀的现场。但戚先生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他不该跟他仇人的女儿密谋此事。”
这一刻,众人再一次被震惊了。
“仇人?怎么回事?!怎么可能?!”
沈寻冷静道:“没错,的确是仇人。戚先生的情妇林萍儿小姐,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报仇来的,因为林萍儿小姐还有个名字,叫做钱瓶瓶。而她的母亲,则是十一年前被戚先生雇佣的那位母亲,那个被自杀的钱倩女士。”
“也就是说,戚先生死亡案件以及他的整个死亡过程,是他为文女士准备,最后却遭林萍儿小姐反噬而成。”
“三天前,戚先生开始为‘撞鬼’做准备。他接通了林萍儿小姐的来电,并在无人说话的通话中装作在跟人说话的样子,并汇报自己的行程,但他不知道的是,林萍儿小姐早早为他准备好了惊喜。”
“于是,当戚先生驱车到郊外后,原本用来装模作样的‘遇鬼点’竟然真的撞见了鬼——一群早有预谋的人。在这里,戚先生被暴揍了一顿,而后,当戚先生倍感晦气地回到车内、并反锁车门后,他喝下了他本来是为文女士准备的致幻剂,并在致幻剂的作用下看到了只有戚先生自己才知道的恐惧之物,于是最终造成了我们看到的那一幕。”
“想要利用鬼神之说为非作歹的人,终究被人利用,死在怪谈之中……而这,全都是林萍儿小姐的功劳。”
“那……那……那证据呢?”叶临海晕乎乎的,被这消息炸得七晕八素,“这也只是你的推测吧?就算林萍儿小姐的确是钱女士的女儿,有这个犯罪动机,但证据呢?”
沈寻无奈道:“雇佣人殴打戚先生是要花钱的,只要找到那些打人的人,并且查出他们账户上的资金流动就能找到幕后之人,这件事很简单的,你看那位警员小姐已经出门叫人处理了。”
叶临海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本在他身旁跟他一块儿目瞪口呆的警员小姐,这会儿早已经离开了客厅,在门外跟人说着什么,甚至一旁的秦飞都手速飞快地按着手机,不知道是在联络谁。
叶临海:“……”合着在场所有人里就他一个是废柴咯?
叶临海这样调侃着自己,但心里却还是半点都轻松不起来,忍不住沉重叹了口气。
他怎么都没想到,十一年前十一年后的这些事,竟还有着这样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算是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还是报应不爽?
连叶临海这样的局外人都心情复杂,更不提亲身经历这一切的文婷了。
文婷呆呆站在原地,脸上的泪水与笑怎么都止不住。
她先是痛快大笑,大声喝骂戚景深的有眼无珠,但她很快又大哭起来,哭自己命运多舛。
“可是我儿子呢?”文婷大声向沈寻喊了起来,“我的儿子有什么错?!林萍儿那个贱人凭什么杀了我儿子?!”
文婷没有注意到,这一刻抱着她小腿默默抽泣的戚宁平僵住了。
这个年仅六岁的女孩好像有些不可置信,好像有些后悔,又好像有些窃喜——这种种复杂情绪糅杂在她年幼的稚嫩面庞上,显得格外突兀,几乎到了让人胆寒的地步。
但没关系,她还是个孩子,只要她低下头,那么谁都不会看到她的。
戚宁平这样想。
但沈寻不这样想。
沈寻目光从文婷的面庞上下移,落在了戚宁平身上。
这一刻,戚宁平感到自己背脊有些发凉,像是被什么恐怖的东西静静注视。
“文女士,不用着急。关于你儿子死亡的理由,或许你向凶手询问会更加直接清晰,刚好——她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众人循着沈寻的目光,僵硬地落在了年仅六岁的女孩戚宁平身上。
空气在这一刻陷入死寂,所有人几乎有瞬间停止了思考。
因为这是比前两个案件更恐怖的真相——一个年仅六岁的女孩,杀了她的同胞弟弟。
而且就在短短数分钟前,这个年幼的、纯真无暇的女孩,还表示死去的爸爸带走了弟弟,并对痛失爱子从而发狂的母亲百般容忍,甚至当警员指控母亲为凶手时,她声泪俱下地为母亲分辩……这……这代表着什么?
这可能吗?
这怎么可能?!
但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沈寻的指控是真的,那这个给众人留下这样印象的女孩,其真面目会有多么可怕?!
叶临海背脊发寒,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还不到他腰部高的女孩,大白天的竟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六岁的女孩戚宁平怯生生抬头看了沈寻一眼,很快眼眶里就有了泪水打转。
“叔叔也讨厌我吗?”年幼的女孩咬着唇,像是强忍委屈,“叔叔也讨厌我吗?可是我已经很努力想要得到大家的喜欢了……为什么你们都讨厌我?”
年幼孩童的泪水是这样纯真无暇,她的委屈又是这样令人心酸,让人难以想象她小小的心灵中到底藏了多少委屈和难过。
在场众人都在这一刻剧烈动摇起来,表情也露出了怀疑和挣扎,唯有沈寻与秦飞还保持冷静。
但不同的是,前者是已经确定了真相的笃定,后者则是见多识广的谨慎。
沈寻微微摇头,没有理会面前年幼孩子的泪水与委屈,用一种平铺直叙的语调将三楼钢琴练习室里发生的一切说了出来。
“文女士,你知道吗——父母对孩子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你们说下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孩子记下,哪怕你们只是无心之语,但他们却会牢牢记住。”
“你……你说什么……”
“文女士,你曾经对林萍儿小姐动过杀心,对吗?你曾经不止一次在背地里恶毒地咒骂过林萍儿小姐,甚至一度想要复制十一年前的场景,让林萍儿小姐也迎来她的死亡,不是吗?”
“……”
“但是文女士,你犯下了一个错误——无论是在你咒骂的时候,还是在你忍不住想要对林萍儿小姐动手的时候,都忘了避开你的儿女。你有想过你的咒骂你的举动对于你的儿女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这意味着作为母亲的你想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
“你胡说!”文婷蓦然抬头,面色狰狞,“我怎么可能杀死自己的女儿?!我甚至连林萍儿那个贱人都没有——”
突然的,文婷的声音卡住了。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瞳孔骤然紧缩,一阵阵的冷涌了上来。
沈寻平静道:“看来你已经明白过来了,文女士——‘林萍儿’与‘宁平’,这两个名字的发音太相似了。而当它从你口中说出时,它几乎听不出什么差别来。”
“因此,当你日夜咒骂林萍儿小姐时,你女儿只听到了你日夜咒骂‘宁平’的声音;当你生出恶念,几乎忍不住要对林萍儿小姐痛下杀手时,你女儿看到的是你想要对‘宁平’痛下杀手的事……她恨你,却也爱你,所以她最后选择将你为‘宁平’准备的致幻剂倒入了同胞弟弟的水杯里,哄骗弟弟喝下,注视对方摔下楼,让你只剩她一个。”
“这就是这起案件的真相。”
“这就是来自您女儿的爱与报复。”
沈寻声音一顿,注视着表情空白的文婷,身形微微前倾。
“文女士,您觉得这是您的报应吗?”
文婷捂住脸,终于在这一刻放声大哭。
她没有去看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她的女儿与她的仇敌。她就像是被彻底击溃,再难以面对任何人和任何事,除了发出绝望的哭喊之外再无法做出更多的反应。
而在文婷的身旁,她的女儿戚宁平则收起了伪装的楚楚可怜,用近乎漠然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母亲的崩溃失态。
戚宁平转头看沈寻,好奇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是啊,为什么沈寻会知道这么多?
就好像他曾经站在这里,亲眼注视过这一切、聆听过所有冤魂的哀嚎。
沈寻淡淡道:“因为风过留声,雁过留痕。”
沈寻微微侧头,目光穿过重重壁障,像是看到了公寓侧面那个从高处摔落的孩子,以及那个站在自己尸体前茫然无措的亡魂。
他心中微叹,不再停留,转身离开这个充满绝望哭喊的房间。
后续的事,沈寻没有再继续关注。
当叶临海费尽唇舌地向公司沟通,想着这样的事到底属于什么赔偿条例时;当警方头疼地翻出十一年前的案件,思考这些人到底该如何处置时;当秦飞带着自己的队员小心翼翼地搬出了二楼卧室的那件封印物,探寻着这些案件背后的隐藏联系时……沈寻忍不住在自己独居的403室内再次拿起画笔。
他心中有万千感慨,但却说不出半句话来;他脑中有无数画面,但最后落笔在画纸上时,却只画出了一个形态奇特的高嘴壶。
当这高嘴壶最终在沈寻的画纸上成型时,就连沈寻都为之惊讶,因为它样式古旧,壶身绘满了各种奇幻绚丽色彩,明明看起来只是一件普通的艺术品,偏偏又充满了引人堕落的诱惑与罪恶,像是伊甸园内引诱亚当夏娃的毒蛇,也像是厄里斯送出的金苹果。
而与此同时——
04号封印所内,原本被秦飞封入通用封印室的高嘴壶悄然消失,筒子楼内,沈寻也再一次在夜色中看到了流光向自己飞来的“幻觉”。
幻觉中,沈寻看到了第二张牌。
他伸手取下,指尖在触及卡牌的瞬间便明了这张牌的真名。
这张卡牌的名字叫做——
**之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