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他坐在阳光灿烂的咨询室里时,脑海里还停留着昨晚的画面。
——alpha先是微讶看了他一眼,便低笑应允,直到把他送回家时,陆虔还似乎心情很不错。
在他下飞行器前,陆虔甚至还轻而又轻地吻了下他的脸颊。
他也没躲。嗯……告别吻,不是什么罕见的礼仪。
只是以前他和陆虔在一起久了,想当然地升起让不许陆虔这么对其他人的小心思。他不会明说,但距他观察,陆虔大抵是知道他的意思,和别人见面道别向来仅限于握手之类的,只有对他才这样。
嗯,以前是顺势而为的亲密,现在是点到即止的礼节。
但都还是专属于他的。
“早上好。”
开门声把他从回忆中惊醒,白非池从一边走进来:
“抱歉,我来晚了。”
“是我唐突,辛苦您走这一趟。”
喻识把方才自己泡好的茶往对面推去,笑意顿生。
昨夜他向陆虔半是任性地提了这要求,陆虔自然迅速替他申请问询好了。
鉴于他的病情和Omega中心的介入,他要求专人解释自己的报告,这本来也便说得过去,只是要求研究部部长来见他就稍稍出格了些,因此需要额外申请才行。
倒也无妨,陆虔在处理事务上向来高效,他是没想到白非池答应得这样迅速,第二天一早就约他来了咨询室。
“我来说说你的报告,”白非池只简单点了下头,就急急开始讲,“根据北部军署以往的数据,我们把您的样本进行了比对分析,的确发现了中心医院没有提出来的风险点……您在听吗?”
喻识轻轻巧巧把目光从杯中澄澈的茶里移开:
“所以只是风险?”
“严谨点讲,是这样。”
“即使如此,你们也在报告里讲了,覆盖治疗是可行的。”喻识摩挲着茶杯,感到指尖发烫,“就算按照Omega中心的意思,让你们接管了我的治疗,也不能让其他人来帮我吗?”
“喻先生,”白非池静静看着他,倒是褪去了方才话语匆匆公事公办的模样,“我也在报告里说了,让陆先生陪同治疗才是最佳方案,这一点中心医院也同意——至于到底选取哪一种,那本也不该由我们决定。”
那本来是该由喻识决定的,至于后来调解中心横插一手,更不是医务部或研究部能干涉的。
“但报告怎么写是由你决定的吧。”
“报告已经定稿,我为此负责,这可不是您每天戴的项链,说改就改。”
面前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Omega像是要把他打量出一个洞来。
“我没说要改,”喻识面不改色,“那,一次治疗后,出现什么排异导致治疗不能继续……也很正常不是吗?”
“以我的判断,概率很小。”
白非池说了一句,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神色淡淡看着他,不加掩饰,先前面上的客气尽数散去。
“判断只是预测,也有偏差的可能嘛。”
喻识把面前杯中的奶咖搅起一团奶沫,尾音都愉悦地翘了起来。
“我想您是误会了什么。”
白非池几乎抑制不住地冷哼了一声,很轻,但在落针可闻的室内也尤为明显。
但他顾不上喻识的反应,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般脱口而出:
“那是我的工作,我必须确保我不会出错,你可能不能理解——”
穿着白色便服的研究部部长目光一转,话又变了个调:
“换成是您为舞会准备的衣服鞋子,也许您就理解了。”
他捏着小勺的手一停,听出了这话里隐含的轻蔑,倒也没有如何,只是轻言细语抛出一句:
“抱歉,我以为您会乐意看到我不让陆虔陪我治疗。”
“是又怎样?”
对面人不假思索抛出一句。说完他自己便一怔,愣了下来,眼神正好和喻识看过来的目光撞上。
面前妆容精致的贵族Omega依旧笑得温温柔柔,好像对方才他的口直心快没有一丝不悦。
和白非池印象里的陆虔截然不同。
陆将军平时雷厉风行,对于自己部下的要求也相当之高。
哪像眼前这个Omega,柔柔弱弱,还待正事如儿戏,估计在他眼里,整个军务部精英做出来的报告,还没有自己手上的一个手镯重要。
……陆虔昨晚深夜给他发的邮件,就是为了眼前这个任性的Omega?
入职多年,这是白非池第一次在这么晚接到陆虔的私人邮件。
喻识还睁着一双柔润的眼睛望着他,倒也没生气,脸上白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蒙着层任别人疾声厉色也敲不破的浅笑。
这样一对比,白非池方才的直言快语反倒显得有些难堪。
“所以有什么不好呢?”喻识不仅不恼,反而顿时越发眉眼弯弯,“如果你答应我,我就让陆虔把他新买的矿转给你——我听说你一直认为这是能源矿,甚至还要求鉴定部复议。”
这才让喻识和陆虔的财产分割争议拖到了今天。
“抱歉干涉了您和陆将军的私事,但那是我的职责所在。”
顷刻之间,白非池也冷静下来,收起了话里的刺。
“这不就正好了吗?我让陆虔把矿送给你——”
“陆将军一心为公,这份能源矿在他手里在军部手里都一样。”
“真是如此吗?”
喻识不慌不忙,蓦地发问:
“今年北御军署新增了不少项目吧?听说还引进了一些——”
“这就是我们军署内部的事了,您不必打听。”
白非池立刻警惕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他便收了音,低头啜饮一口。
其实倒也不必打听。
他从小被哥哥和母亲教导着长大,对帝国几大机构了然于心。
至于白非池一个前无古人的Omega部长,遇到的阻力简直显而易见。
能源矿在自己名下,和放在要被各个组争抢的公户里,怎么会是一样的呢。
“我只是想帮您。”他陡一开口,方才室内还隐隐僵住的空气,便又融融化开在他的梨涡里。
可对面传来的声音越发生硬:
“我不需要您的关心,喻先生,您还是先想想自己吧——至少我有为自己争取能源矿的资格,而您……”
永远也没有这种权利。
白非池话没说完,但显然喻识已经领会他的意思。
Omega不能拥有军事类资产,但白非池已经在军部任职,从各个角度来说,都已经突破了某些限制,也包括这一条。
这还是陆虔在去年会议上提出来的,传到帝都这边的宣传稿由喻识亲自过目。
同人不同命,再往下也不能深想。
他无声叹出一口气,重新挑了个和缓的话题。
“这茶您不爱喝吗?”
白非池没有应答,只把袖子撩了起来。
一条蜈蚣般的疤痕赫然在目,上边甚至隐隐蜿蜒出一些诡异的青绿,和粉红、深红的翻绞起来的肉滚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可怖的纹路。
“被母虫扎了一下,恢复期间我要忌口,”短发Omega轻描淡写,往喻识那随意一扫,登时便一惊:
“这就吓到你了?”
眼前的Omega眼睛比方才又睁大了些许,盯着他手上的伤,面色趋于发白。
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和方才温言细语笑容熠熠的那个贵族Omega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不,嗯,”喻识用了点劲,迫使自己把目光转开,“您可以去中心医院,皮肤或是美容科,都可以祛除疤痕。”
“军部也有这种项目,是我自己不想做。”
白非池把衣袖放下来,话语轻巧:
“下次我会注意不让你看到的。”
“抱歉,我刚刚……”喻识想说点什么挽回自己的失态,但再次被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没关系,我不在乎这些,”白非池似笑非笑,“对我们来说工伤不是什么稀奇事……军署里,连猎犬都多少带着点伤,只有被孩子圈养的小宠物,才会对自己的皮毛爱惜得不行。”
又意有所指了。
白非池说完就觉得不妥,但对面的贵族Omega只是睁着双眼望着他,似乎还对他的伤疤震惊不已,又忧心忡忡。
……无辜得不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帝都星的贵族们都这样。
要知道眼前这Omega的前夫,陆将军,也是时常负伤回来,这人居然还对此一无所知吗?
“那我重新和您解释一下报告。”
他还记着此行的任务,抽出纸笔,开始写写画画。
几息之间,横平竖直的标准图例跃然纸上,伴随着的是他有条不紊的讲解。
“……听懂了?”他讲得不浅,为了解释清楚风险异变点在哪里,几乎是把一些技术知识重新拆解了一遍。
不过喻识不懂也没关系,反正他已经完成了任务。
出乎意料,对面长相精致的Omega顺从地点点头,恬然一笑,顿时乖得不像话:
“嗯。”
但喻识看上去压根不像能跟上的样子。
白非池满腹狐疑,倒也不愿多说,起身离开了咨询室。
他没看到的是,门关上的一刻,喻识面上的浅笑才缓缓消弭。
观察员还在等他会合,说是先要让陆虔和他开一个调解会,已经发了好几条消息。
但他视若无睹,只举着手里的几张纸反复瞧。
这上面的线条图形他其实很熟悉。
因为每每陆虔回来,和他慢慢解释自己在做什么时,都要这样抽出一张纸来写画。
陆虔对军务自上而下都相当精通,在搂着他好声好气讲解他几乎未知的技术时,惯用的标记画法与方才白非池的习惯如出一辙。
叮——
这是第几条消息了?
观察员告诉他,陆虔已经到了。
他忽然觉得相当倦怠,也说不清为什么,只觉得如坠浓雾中。
在这种难以言明的倦怠之中,他不知不觉向陆虔留了条语音消息:
“你可以来接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