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黎和雨不知道第几次在看自己整理出来的错题笔记了。
上面有她每一门科目的丢分原因总结,这些事在过去的两年里,她都有在做。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进入了高三之后,这件事仿佛什么用也没有了。
她又看着桌面上摆着的十一月月考成绩条,和十月月考的排名一样,没有前进,也没有退步。
黎和雨卡在了某一个地方,就像撞上了一堵上下左右无限宽、无限远的玻璃墙,她看得到前路,知道自己走在正确的方向上,但是她没办法撞破这堵墙,走不过去。
她想起来了自己高一的生活,一开始她的成绩远远没有现在这么好,但是她知道自己每天的付出都有回报,成绩进步时快时慢,但是总归是在进步的。
现在她努力了,但是却得不到回报,这让她心底某些很坚定的东西动摇了。
黎和雨用了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两年,整整十一年塑造出来的价值观念摇摇欲坠,她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每天做的事情真的有意义吗?
她既没有想明白,每天又不得不重复同样的事情,不敢停下来。
这让黎和雨觉得累得要命。
她抬起头看向了全班的样子,一模一样的校服,一模一样的后脑勺,每个班的景象都是相同的,这两年来她每一次在晚自习抬头看到的都是相同的场景。
高一的黎和雨会感慨一中的每一位学生都是如此努力,而现在黎和雨只觉得这个场景有些滑稽,觉得他们都不太像人,反而更像机器克隆人。
黎和雨内心的讥诮来源于她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如果现在她还是那个轻松考进重点班的黎和雨,她仍然会对这样努力的场景感到欢欣。
她站了起来,走出了教室的门,到饮水机前打了一杯水,慢慢地喝了起来。
高一的时候,黄怡会跟在她身后走出来,然后两个人一起逃课,去食堂吃夜宵,在食堂碰见了一个哭泣的同学。
不知道那位哭泣的同学现在在哪,是已经毕业了,还是仍然在一中的某个教室里苦读。
黎和雨感觉杯子里的热水和回忆稍微温暖了她的身体,她转过身,看见走廊上空无一人,并没有人跟着她出来。
黎和雨回教室里继续去上晚自习了。
这是一个周日,现在一中已经不给放完周末了,只允许他们放周六晚自习下课后到周日下午的大半天假。
有很多本地的同学仍然会选择回家,把自己一周多的衣服拿回家去洗,再带新的过来。
对黎和雨来说,大半天假根本不可能回家,从八月初开学到现在,黎和雨已经三个多月没有回过家,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妈妈了。
她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气,不想去教室自习,说实话,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学习到底有什么用。
随即,她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来得是这样的迅猛,就像山洪一样冲过来,让她无处可藏。
她想再去一趟孔庙,再烧一回香,把许愿带写完。
黎和雨以前从来只相信自己的努力的,但是现在不太一样了。
说干就干。
她转了先坐了一趟公交车到地铁站,做了五站地铁后又转了两趟公交车,历时两个小时,又站在了孔庙的门前。
比起一中成人礼的那一天,现在的孔庙可以说是门可罗雀。
黎和雨买了香,再一次虔诚地跪在孔子像前,又重新拿了一条“前途似锦,学业有成”的许愿带,在上面写下了清华和北大两所学校的名字,又多加了一句话:希望下次考试能进步。
然后把许愿带死死地绑在了架子上。
再一次回到孔子像前,恭敬地拜了三拜,回到了学校。
今天白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晚自习很快就要开始了。
十二月月考之前,黎和雨重新拥有了信心,她将自己的信心分成了两半,一半交给了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另一半放在了冥冥之中。
今年春节很早,十二月月考结束后一周就放假了。
当黎和雨拿到自己的成绩条时,看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结果,她进步了二十名,重新回到了年级前一百名。
她把这个成绩条当成是一个良好的开始,认为自己打破了那一堵玻璃墙。
于是寒假她开心地回到家里,见到了自己的父母。
也见到了何明轩和艾欣。
何明轩出来工作已经有两年了,自己也算是小有积蓄,而黎和雨和艾欣都还在读书,所以他们寒假聚在一起的时候是何明轩买的单。
饭桌上,他们两人问黎和雨什么时候要回学校,黎和雨说大概年初七就要回去上课了。
“啊?这么快?我们学校还能放到元宵呢。”艾欣烫了一片毛肚,说道。
“要不是省重点呢,”何明轩给自己倒了半杯可乐,“小雨大学想去哪里啊?清华还是北大?”
黎和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心脏跳快了两拍。
如果是两年前,黎和雨会认为这样的话是对她的肯定,但是现在她对这句问话只有无穷无尽的恐惧。
她非常害怕,又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只好笑了笑:“考上什么就去什么呗。”
黎和雨虽然在十二月的月考中进步了,但是远远不是她的巅峰水平,其实她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自己可能考不上这两所学校,但是又不愿意承认。
一个谎言拖到最后才知道是假的,而在此之前,她在竭尽所能地粉饰它,让这个梦看起来完好无损。
初七那天,黎和雨提前了大半天往市区赶,她约了黄怡,想在回学校上晚自习之前再去一次孔庙。
黄怡答应了。
她们在孔庙门前见面的时候刚刚早上十点,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黄怡倒是没问为什么还要再来,她也不知道黎和雨已经自己来过一次了,只是她看着黎和雨的眼神里有一些感慨。
黎和雨没有费心去分辨黄怡在感慨什么,她不敢面对。
黄怡和黎和雨一起上了柱香,却什么都没求。
两个人肩并肩走下了山,冬天山景十分肃杀,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树枝,土地有一些开裂,吸进肺里的每一口气都是冰冷的。
“你们班现在怎么样?”黎和雨问。
“都挺好的,就是许风准备出国了,现在在准备一个网球比赛,她妈妈想用这个来申请国外的大学。”黄怡说。
“她想申哪个大学呢?”黎和雨问。
“哈佛。”
黎和雨点了点头,她本应该嫉妒,嫉妒一个成绩不如她的人可能有一个比她好的前程,但是她现在已经累到不知道嫉妒两个字怎么写了。
疲惫的情绪涌上来,她的心里只能感觉到麻木。
黎和雨仍然能感受到不甘,但是感受不到不甘的温度,她心里的火在慢慢熄灭,只觉得累,就像在隔着玻璃触碰一簇篝火,她知道是热的,但是触手可及满是冰凉。
别人的前途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那别人怎么样了?我只知道李想,现在学物理很痛苦。”黎和雨接着说。
“嗯,我的压力没那么大,所以抽空也会给她讲讲题,”她们绕过了一个弯,黄怡继续说道,“我现在看高考物理题,真是有一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感觉,前两年的竞赛题真没白写。”
黎和雨笑了笑,没打算接话。
“林源和徐瑾不是去实验了嘛,我们班的第一名现在是赵鹏,”黄怡看向了黎和雨,“他现在成绩可好了,所以说努力还是有用的。”
黎和雨接不上话,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什么别人的努力有用,她的努力就没用呢?
难道只有别人的努力算努力,自己的努力不算努力吗?
有多少人和她一样努力了也没用呢?
她再一次摸到了火焰外的玻璃,冷的。
“听说你们班换班主任了?大炮不干了吗?”黎和雨不高明地转移了一个话题。
“不干了,班里面家长对他上课的意见很大,给校长反映了,九月份就换了一个班主任。”
“我还以为大家都不会提什么意见呢。”黎和雨接着说。
“不会有人愿意拿前途开玩笑的。”黄怡说。
她们来到了山脚下,猛地来了一阵风,扑在了黄怡和黎和雨的脸上。
她们即将回到学校,这是高三下学期,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学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