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娥进来又洗了下手,侧身坐在炕沿捏起馄饨皮继续包,凑够了二十四个,墩齐在案板那头,抬头扫了眼昝文溪,注意到她乱乱的头发。
昝文溪的头发里还藏着灰,水泥砖块扬起来的灰,她往后躲开。
李娥没有当她是傻子,却当她是孩子,轻声细语,哄着似的地问了声:“头绳呢?”
掉在水里,昝文溪几乎忘记了,摸着头发不出声,看馄饨。
李娥不再问了,端起来下到锅里去,从冰箱里拿出搪瓷缸子,擓了一勺猪油磕进碗里,揪了几片紫菜。
昝文溪靠着炕沿站着,一会儿看看锅里飘起来的胖馄饨,一会儿看看动作麻利的李娥——李娥在碗里洒了点佐料之后就继续包馄饨了,偶尔抬起头看看锅里的水,有条不紊地包好了更多馄饨放在不锈钢盘子里,给她舀着一碗馄饨放在炕沿,还起来另端了个大碗,干捞了几只,用保鲜袋裹好了:“你吃完把这个给你奶奶带回去。”
昝文溪并不是来吃馄饨的,她想来见见李娥,说不上死,也说不上别的话,一条腿虚虚点着地,先吃了一个,有点烫口,她抿住嘴巴,从碗沿抬头看。
李娥的家真是一尘不染的,锅灶和炕隔着一道薄薄的隔断墙,炕上铺着绣花的毯子,被褥都叠得整整齐齐,墙边站着一只有了年头的红漆柜子和一只新的梳妆台,镜子是圆的,防晒霜和还没织完的毛衣一左一右,柜子边立着一个挂衣架,搁着防晒的大帽子,帽檐下还连接着小风扇。
锅灶那头并排放着两个大冰柜和一个不锈钢置物架,架子上摆着锅碗瓢盆菜刀擀面杖,挂着两把新蒜和一塑料袋的姜。
这是里屋,她往后退了半步,从门口退出看堂屋,鞋架摆得整整齐齐,壁龛里放着一个男人的遗像,前面摆着两个干瘪的馒头,更多的地方是空旷的,一条紧闭着的衣柜看着这片空旷的地方,铺着瑜伽垫,墙角孤零零地立着椅子。
她打量李娥的家,回头看见李娥也用余光扫她。
昝文溪被李娥打量了好几年,一直以一个傻孩子的形象出现,可以说李娥看着昝文溪这么多年还没长大,就像被长辈看着一样,没有多少异样才对。
偏偏她有了神智,羞耻来源于智慧,智慧使她体会李娥的眼神,不愿被审视着:万一李娥心里嘲笑她呢!
于是端着碗又吃了一个,和李娥对着看,不肯败下阵来——但也不是赌气,她也说不好,李娥就别过眼,昝文溪也低下头,继续吃了起来。
她吃完了,把钱递过去,李娥把留给奶奶的碗给她。她捧着往回走,李娥忽然把她叫住了:“哎。”
“我叫昝文溪。”她自我介绍。
李娥脸上闪过一些错愕,昝文溪心里也生出懊悔,咬住舌头,忐忑地往地上看,想着刚刚李娥的眼神,心里头敏锐地担心着李娥是否能从自己的歪眼睛里看出点些许智慧。
李娥蹲下了,就是操持老刘早餐店这么多年关节也还没变形,手指头也没粗大,贴在她脚腕上像一片冰,又薄又滑,顺着脚踝揉了下来,昝文溪吸了口冷气,靠着墙缩回脚。
“你过来吧。”李娥起身往里走。
昝文溪摇头,瘸着往外走,狼狗甜甜又咬她一声,叫得很委屈。
她站住了,狗凝视着她,从狼狗甜甜的眼睛里她总能看出三分人性,或许上辈子狼狗甜甜也做了什么好事所以这一世转生给了李娥看家护院。
对着看了下,她好像无声地把苦衷给狼狗说了,狗就不叫了,目送着她离开,李娥站在门口看她背影,没一会儿又进去了。
昝文溪回家把馄饨碗放下,奶奶用热水泡了下,香油味就被激了出来,奶奶用勺子给她,她说自己吃完了,正说着话,小狗淘淘汪汪地叫了几声,是迎接客人的欢叫,淘淘惯会谄媚每个客人。
昝文溪从窗户看出去,淘淘对着李娥摇尾巴,李娥手里捏着一瓶什么,冲她招招手,奶奶先出去了,过了会儿拿着半瓶红花油进来,搓开昝文溪的裤脚:“咋弄的?”
窗户里头,李娥像个风景画,暗黄的裙子也不显得脏,披着件米色的旧衬衫,趿拉着拖鞋往外走,抹着后颈,原来头发里头被汗打湿了。小狗淘淘献殷勤不停地抬起两只前爪作揖,李娥停下来,用手挠挠它的下巴,它就躺在地上露出肚皮。
李娥想蹲又只是弯了下膝盖就离开了,淘淘追了好几步,又躺在地上翻肚皮,李娥终于蹲下身子和它玩了几下,它就死乞白赖起来,跟着李娥走出门。
昝文溪打开窗户叫狗:“淘淘!”
奶奶抓住她的脚踝:“消停!”
她被捏痛缩回脑袋,没过一会儿看见大门口伸进一双手,抱着淘淘放在地上,快速缩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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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狗淘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