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饭,张若虚带着崔樱来到璟王府。
王府大门贴着封条,四周的宅房都被清空,禁止任何人靠近。
看管的人打开大门,里面萧条空荡,寂静得令人发怵。
那些骇人的血迹还未清理,地面挣扎的拖痕依然清晰可见。院子的杂草丛生,偌大王府已变成废宅,阴森恐怖。
张若虚拿出一张红纸,对崔樱说道:“陛下想知道真相,你有召魂的才能,何不把璟王叫出来当面对峙?”
若能,她早就召唤了。
崔樱摊手道:“与其说是我召唤他们,不如是他们找上的我。”
她体质特殊,本就不是个活人,能以现在这种姿态展现在人前,全靠那两位鬼差的法术。
十五年期限,她在阴山修行,亲自为父亲和崔家军立墓修碑,完成这些之后她才来的天璃。
跟着鬼差,能修的只有鬼道。她修行多年,也想再见一见父亲,可七爷说那一日在梅渊一带,尸横遍野,他只寻到了她的魂,而父亲和崔家军众将士的魂魄离奇失踪了。
七爷之所以没有马上将她拖入地狱,愿意给予机会让她在人间逗留,也是因为需要她去调查这些不知所踪的死灵究竟去了何处。
鬼怪无形无影,在活人眼里,如一团烟雾,看不见摸不着,可崔樱看得见,她半鬼半人,混在人群中,在鬼怪眼里尤为醒目。
像那沙漠里散着香气的美艳花朵,透着闪光的金色明镜。鬼怪一眼就能把她在人群中挑出来,进而缠上她。
崔樱上前接过他手里的红纸,从随身的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剪刀,当着他的面开始剪形。
她低眉垂眼,一脸认真。张若虚忍不住道:“璟王待你不错,你对他的死似乎没有半分悲伤。”
张若虚在青灵司早已见惯人性凉薄,宋玉这样的人对他来说并不特别,可他依然会不由自主地对她感到好奇。
崔樱抬眸,眸色清澈。张若虚盯着她的眼睛,心上一悸,他不由得抬起手遮住她的下边脸,只留一个眼睛看着。
崔樱手上一顿,眼珠子转了转,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张若虚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冷淡评价道:“宋公子的眼睛倒生得不错,看着挺善良的,只可惜...”
“...为人不好。”
崔樱很是无奈,张若虚还真是看她不顺眼,动不动就要刺她一句。
张若虚微微侧身,他神色动摇,不想被看见,衣袖内手指蜷缩紧握成拳,心情极其复杂。
为什么三番两次老是会把宋玉和诡密林那位姑娘联系在一起?
一张展翅飞翔的小鸟成形,崔樱将红纸举到张若虚面前,说道:“璟王府内,我已经放置了不少这样的剪纸,几月过去了,没有璟王要出现的迹象。”
当初她要离开璟王府时,璟王极力挽留。
没想到会在她离开后不久,璟王府便遭遇如此大难。
张若虚拿过她手里的剪纸,问道:“为什么是鸟?”
崔樱拍了拍身上的纸屑,回道:“璟王喜欢鸟,画作上也画了不少鸟兽,你可以去书房看看,他画的鸟栩栩如生,比画师画得还好。”
张若虚发现她所剪出的纸样,大多是这种平常之物,不是虎,便是鸟,与阴诡摄魂之术不太匹配。
来到书房,这里还保持原样,书架上的东西整齐摆放,只是染上了层灰。
璟王府一案,引人心惶惶,没几个人敢靠近这里。
墙上挂着几幅画,确实如崔樱所说,都是花鸟画。
张若虚见她在翻阅书架上的书籍,刚一凑近,她立马合上。
“是什么?”
崔樱神色紧张,微微退后一些,手里的书被她藏在背后。
张若虚伸出手,冷道:“拿来。”
崔樱尴尬笑道:“这没什么好看。”
张若虚逼上前,长手一伸,直接从她身后把书抢了过去。
那不是书,一页页翻过去,都是一个人的画像。
有在树下小憩的,有迎着阳光的笑容,拿着长棍打着树上的果实被果实砸到脑袋慌乱的可爱神态。
满满一册,都是宋玉。
张若虚翻了翻书册,转头看向崔樱,眉头微蹙,眼神变得奇怪。
天璃皇族奢侈糜烂,璟王个性孤僻,有龙阳之好,倒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璟王无妻无子,更未曾纳妾。加上他从小疾病缠身,有关于他的传言五花八门,其中就有说他喜欢男子,行为不检才会受到诅咒。
崔樱对这种事迟钝得要命,她根本没发现璟王的心思。
眼下看到满满一册画像,她又惊又乱,偏偏身边还有个张若虚在,简直尴尬至极。
“璟王殿下喜欢画画,什么都爱画。”崔樱从张若虚手里抢回书,一脸心虚。
张若虚在书房内的几个角落都找到了崔樱的剪纸,他好奇道:“你从哪里学的招魂术?”
崔樱松了一口气,庆幸他没有多问,把书放回架子上,回答道:“八字轻,从小就招这些鬼怪喜欢,家里怕我活不长,便送我去青云观学了些粗浅的本领。”
她忽然想,不能把这画册放在这里,万一被人拿走看见,添油加醋传出去,免不得又要生出麻烦。
张若虚看了一圈,转回头,就看到她偷偷摸摸地想把画册藏在怀里。崔樱心虚瞥了一眼,就正好看到他盯着她这边。
崔樱愣住,动作僵着。他看她神情尴尬,微笑道:“想拿便拿,那画的本来就都是你。”
他的笑令人不快。
崔樱生气,将画册又放了回去。这拿起又放下,她一时烦闷,抬脚踢了下旁边的椅子。
椅子偏移了些,接着墙面突然咔嚓咔嚓开出一条缝。
“你对璟王了解多少?”
二人进入暗道,走了许久,来到一处比较宽敞的地方。石门一开,里面刻有万鬼壁画,个个面目狰狞,奇形怪状,十分恐怖。
崔樱表情惊讶,看起来并知情。
她走进大殿,看到祭台中央挂着璟王身穿黄袍的画像。
祭台桌面摆放着各种符咒和咒典书籍,崔樱伸翻开一本典籍,就见第一页赫然几个大字:天巫教法典。
崔樱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她没想到那个懦弱无力的璟王会和天巫教有关。
天巫教不是传说,是真实存在。也是天璃君权的倚靠,他们操纵君王肆意践踏人命,背后势力神秘且难以追查。
她从璟王入手,也只查到一个诡密林可能是天巫教的藏处。
为了不牵涉璟王府,崔樱才提出要离开。璟王一听说她要走,伤心至极,根本不听她解释。
他骂她和其他人一样,嫌弃他,最终只是在利用他,利用完他就要抛弃他。
崔樱理解他对自己的依赖,他母亲早逝,父皇对他厌恶,王室以他为耻,兄弟姐妹时不时就要欺负他。
他一生孤苦,虽贵为皇子,却没有享受过一刻的家人温情。
璟王府的老管家曾说,也只有在她面前,璟王才偶尔会笑,才像个有活气的人。老管家老泪纵横,在她要走那天,哭得十分厉害。
那一天她狠心离开,为了自己,也为了璟王府能够置身事外,不要牵扯到这些邪魔外道的事件里。
崔樱仰头看着黄袍加身的谢昧,画像上的人让她觉得陌生,她声音嘶哑道:“原以为很了解,现在...我也不知道了。”
“他想当皇帝?”
“璟王外翁不过是偏远地域的县令官,他朝野都没有势力,以往并没有表现出这方面的野心。”
张若虚站在崔樱身边,低头看了下祭台的摆设,他看她神色阴沉,眼睛直盯着一本古籍,眼里满是恨意。
崔樱察觉到他的目光,收敛起动摇的神色,朝他笑道:“我想璟王殿下会不会想当皇帝想疯了,练起了什么邪术,所以才会招惹阴鬼上门,遭此横祸。”
张若虚拿起桌上的几张黄色符咒看,这些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是诅咒他人,会给人带来厄运的咒术。
崔樱平复了下震颤的心,开始冷静分析眼前的情况。
天巫教这个名字,她是在十年间,从谢家亡灵那里听来的。其中一个亡灵是谢昧的母亲李氏,她请求崔樱帮忙照顾谢昧,然后她告诉了崔樱皇帝曾透露给她的一些秘密。
也因为李氏的帮助,崔樱才可以顺利进入璟王府。
璟王从不接触外人,王府的下人都不得他信任,更何况是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李氏了解她儿子的性格,并把一些璟王的习性告知崔樱。在璟王母亲忌日的那一天,他会出门上山祭拜,崔樱便是在那一天遇上他。
天巫教掌控天璃皇权,历任没有哪一位皇帝敢对之不敬。李氏年轻时美艳动人,深受皇帝宠爱,在浓情蜜意之时,皇帝说漏了嘴,把天巫教与皇家的关联告诉了她。
李氏生下谢昧,因谢昧天生有恶疾,母子二人被皇帝厌弃。李氏伤心成疾,重病不起。
天巫教只接触天璃皇帝的话,谢昧是怎么和他们产生联系的?
他难道自知夺权无望,想靠着天巫教的力量当上皇帝?
“你知道崔明绪吗?”
听到这个名字,崔樱心口猛然一跳,张若虚看着她,低声道:“十几年前永嘉之乱,死在梅渊的天璃将军崔明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