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梓涟醒来时躺在医院的病房,白色的天花板在眸中越发清晰的同时,嗅觉里渐渐感受到一种特有的消毒水气味。
余光范围内隐约有人影,她小幅度的偏转脑袋,只见坐在病床旁边的男人放杯子的手一顿,眼睛里透出担忧过后的惊喜:“阿涟,终于醒了。”
那张成熟的男人面孔映入霜梓涟眼里,她张张嘴,有些迟钝的喊了声“爸。”
“欸,小心点。”霜鹤穹扶着她坐起,把两个枕头枕在她后背靠着:“我去喊医生。”
医生过来给她检查完后没什么大碍,霜梓涟看着父亲出去和医生交谈,她抬手碰额头,纱布的触感从指腹导入,令她瑟缩了下手指,脑袋微微发痛,她不禁皱眉弓下一截腰背。
她怎么会在医院?
思绪有些迷茫的无措,霜梓涟视线随着父亲的身影从门口到病床边,她垂眸看着白色的床单,问:“爸爸,我为什么会在医院?”
“孩子,你出车祸了。”
霜鹤穹满眼关切的打量她苍白脸色:“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
霜梓涟摇摇头,脑海中思索着,可一点关于车祸的记忆都没有。
头疼,她“嘶”了声,父亲让她躺着休息,她盯了会天花板,将脑袋微偏转到另外一侧,半张侧脸埋在柔软的枕头上,一整个放空的无神状态。
她这里是单独的病房,只住她一个人,除了走廊偶尔会有人路过和交谈的窸窣声外,整体还算安静。
不多久,门口传来开门的动静,她听见父亲和一对年轻男女说话的声音。
“小芮?”
“你们不是还在度新婚蜜月,怎么提前赶回来了?”
“叔,我来看望一下阿涟,她没事吧?”
“没事没事。人已经醒了,没什么大碍。”
“没事就好,我也差不多要回来了,不差这几天。”
简从锡对沈蒹芮说:“你去看一下你好姐妹,我去外面坐着等你。”
“好。”沈蒹芮拎着几袋水果,霜鹤穹放到桌上:“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沈蒹芮轻笑了下:“我去洗水果。”
“我来吧。”霜鹤穹主动揽过活:“你去陪阿涟聊会天。”
“行。”沈蒹芮把水果给霜鹤穹,走到病床边放着的椅子坐下。
“阿涟?”沈蒹芮轻声喊她一句。
霜梓涟背对着她,乌黑的长发散乱在枕头上,她手抓着一截被子,抱在胸前,眼眸略微眨颤几下。
她缓缓转过身,实在不想躺了,打算坐起来,沈蒹芮作势要去扶她,她看着对方的手触到她胳膊,撇到女人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听到你出事的时候吓到我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沈蒹芮边说话边把枕头垫到她后背,察觉出对方似乎有些僵硬,似乎是因她的触碰而感到陌生的不自然。
她松开手,重新在病床边坐下,看着霜梓涟投过来的目光带着几丝警惕和疏离,不禁发笑,抬手拂了下耳边发丝:“大半个月没见面,你不认识我了?”
霜梓涟根据刚才她们对话可以得出,她和眼前这位女人是朋友关系,应该还是相当不错的朋友关系。
可她根本记不起对方叫什么名字,脑海中对此人没有任何印象。
她心想要不要继续躺会,会不会是出事后脑子受到刺激没回过神来。
见她一直不说话,只是睁着眼睛茫茫然的模样,沈蒹芮也有些莫名:“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霜梓涟摇摇头,顿了会,张口:“我好像不太记得你是谁……能请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吗?”
沈蒹芮一怔,微微有些错愕的看向霜梓涟:“你真不认识我啊?”
“不认识。”
霜鹤穹端着洗好的水果过来:“你们怎么……”
沈蒹芮转过头:“叔,阿涟她好像失忆了。”
“什么?”
于是医生又过来一趟,说是可能车祸导致大脑受到冲击,产生部分失忆。
“那以后能恢复吗?”霜鹤穹有些着急的问。
医生安慰家属:“别太担心,需要一点时间,应该能慢慢想起来。”
霜梓涟靠在床上,接受了会自己失忆的事实后,想起手机,左右找了下都没找到。
“是在找手机吗?”沈蒹芮重新回来。
“嗯。我手机呢?”
霜鹤穹说:“你那原本的手机屏幕碎得不能用了,我给你买了一部新手机。”
说着,他从桌上翻出一个盒子,打开后又从其他地方翻找出手机卡插进去给她。
霜梓涟看着屏幕里反光的自己,从侧边开机。
霜鹤穹坐下给她削水果吃,边说:“你最近别想太多,医生说了能恢复,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放松心态,保持良好的心情。”
“什么,失忆啦?”门口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
紧接着,霜梓涟看到沈蒹芮离开后,柯尘钰紧张的从外面进来,第一时间就是去看她:“阿涟,你记不记得妈妈了?”
她喉咙里的音节没发出,就见柯尘钰一屁股在凳子坐下,魂不守舍念叨着:“怎么会出这种事情……”
“记得。”霜梓涟唇瓣翕动:“妈妈你放心。”
“记得就好记得就好,你可把妈妈吓死了。”
霜梓涟侧眸,发现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病房里,桌上放着一盘对方削好切成块的水果,还放了根牙签在上面,方便她拿着吃。
她凝思了会,只是她现在不适合想事情,一想就头疼,只好作罢。
柯尘钰坐在旁边陪她,在笔记本电脑上批改学生的卷子。
霜梓涟则是在捣鼓手机,用手机账号登进去,云空间能找到备份的通讯录和一些照片文件之类的,下好软件,因为不记得密码,所以一些重要软件折腾了好半天才登录进去。
她翻着通讯录,很多可能都是工作上的人,她几乎全都没什么印象,又听见母亲说:“你来妈妈家休养一段时间,你这种状态也不适合工作。”
霜梓涟点点头,认同,工作上的人毕竟不比身边的亲人,失忆的事情还是不要让除了身边亲人朋友之外的人知道的好。
医生说后面能慢慢恢复,希望能快点就好,她并不喜欢现在这种状态,想不起事情的感觉会让心里产生一种空荡的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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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先后有一些人拎着东西过来看望,无一例外她都不怎么记得。
中午霜鹤穹又过来,柯尘钰自觉离开。
父亲给她熬了营养汤,盛出一小碗,霜梓涟看着他的动作,欲言又止。
“来,喝点汤,小心烫。”
霜梓涟接过碗,小口小口喝着。
下午时间她无聊,在那翻微信通讯录,只是聊天记录全都没了,她只能一个个的去看之前没失忆前给对方的备注,只是她的备注很正经,几乎都是完整的名姓。
翻着翻着,她看到“檀千琉”三个字的时候,手指直接顿住。
会是同名同姓吗?
她曲着手指骨节放到嘴边,侧边的发丝滑落下来,藏住她波动的眉眼。
欣赏好半天对方的小头像后,她才终于点进去,空白的聊天记录,她又点开对方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在昨天,拍的是海边的照片。
没露脸,根本看不出来什么,于是继续往下滑。
檀千琉的朋友圈里露脸的照片不是没有,不多不少,被霜梓涟反复查看,她的心越揪越紧。
可怕的是,她记得高中时候的檀千琉,记得大学时候的檀千琉,记得和檀千琉无交集那些年单方面的暗恋,却根本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有檀千琉的微信。
她唯一记得可能会产生交集的,是那年的冬季,她去给檀千琉送生日礼物,里面夹杂着表白的纸条。
难道,表白成功了?
这也不对啊,如果那时候就表白成功了,现在她们早在一起好多年了,那为什么她住院,檀千琉却没来医院?
难道,分手了?
仍旧哪里说不通,分手怎么还留着微信……
脑袋隐隐发痛,霜鹤穹看出她专注的样子是在想事情,用话语安抚她:“想不起来的事情别硬想了,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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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来陪她时,中午带她去医院的食堂吃饭,刚好让她出来走走。
吃饭时柯尘钰说出车祸经过,大概是有个小孩突然从马路窜出来,货车司机情急之下避让撞到旁边几辆小车,伤者统共有六七位,柯尘钰没跟她说其他人怎么样,只说都无生命危险,警察已经介入处理,这事跟她没关,后续的事情也不用她操心,好好养伤就行,另外又说,纪哲辽没事,比她先出院了。
听到纪哲辽这个名字的时候,霜梓涟明显在思考,柯尘钰看出来,补充:“纪哲辽就是当时给你开车的司机。”
霜梓涟点头,继续吃饭。
从医院食堂出来,柯尘钰陪着她在阴凉的小石子路上走着,担心她觉得热,就没多停留,带着她回去病房。
这时霜梓涟终于忍不住问出来:“妈,你和爸爸最近是不是又吵架了?”
因为她发现,每次霜鹤穹来的时候,柯尘钰就会离开,两人从不待在一起,哪怕一刻都不。
柯尘钰明显顿了片刻,而后又恢复自然的神色:“不是,我跟你爸早离婚了。”
霜梓涟微张着嘴,说不出话。
柯尘钰连忙带过这个话题:“对了,医生说你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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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千琉在海边度假山庄玩,并不知道霜梓涟车祸的消息。
她和霜梓涟的共同好友暂时只有三个,沈蒹芮,鹿筱容,姜蕴。
鹿筱容肯定没那么快知道,因为霜梓涟都没回去过峙殇里,可能沈蒹芮不想让姜蕴担心,或者不想太多人去打扰到霜梓涟静养,就没第一时间告诉姜蕴消息。哦,还有柯尘钰,是她以前的老师,但这么多年过去,联系已经很少。
而沈蒹芮的话,以为檀千琉只是霜梓涟的普通朋友——霜梓涟不习惯把心事全部告诉别人,所以身为她好朋友的沈蒹芮,还是无意间知道她以前对人动过心,但并不知道那人是谁,霜梓涟不说,她也没去刻意问。
回去的时候沈蒹芮没告诉简文嫣,不想打扰她们的旅游兴致,况且她觉得霜梓涟的事情和她们几乎扯不上关系,走的时候只说是有事要先回去,属于别人的私事,檀千琉和简文嫣都没多问,简文嫣则是在继续开导檀千琉的“失恋”情绪。
“你不早听说人家难追,还硬着头皮上,现在挑战失败,你只能面对事实。”
海风扬起她们长发,檀千琉戴着墨镜,半躺长椅上端起旁边的冰西瓜汁喝:“不一样。”
她之前以为霜梓涟只是挑剔慢热,现在发现原来是心里有人,怎么能一样?
若是前者,她还能继续,后者的话,她除了放弃还能干什么?
在出来旅游前,她就劝自己放下,现在只想调整下心情。
“有什么不一样?”简文嫣咕咕哝哝着。
檀千琉不想就这个话题过多的聊,强行把话题扯开。
直到她们结束旅游准备回萳舟市的前一晚,迟迟得到消息的姜蕴,迟迟的把消息带给她。
在知道霜梓涟出车祸一事时,檀千琉额角跳了下,差点冒冷汗。
她连忙打字:人没事吧?
姜蕴:没事,已经出院。听表姐说,阿涟姐有些事情想不太起来。
檀千琉忍住对霜梓涟过多的关心,只在内心松口气,回复:没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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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峙殇里,檀千琉也未曾再看到过霜梓涟。
她有想过要去看望一下人家,但人家已经出院她就不知道要以什么理由去看望了,担心会给对方造成打扰,而且霜梓涟没回来峙殇里住,不知去哪静养。
而每次产生想要打听对方去哪里的念头时,檀千琉都会在心里跟自己说算了,继续自己的生活。
工作,下班,休息,娱乐,无风无浪的度过一个多星期。
和姜蕴聊天时,对方无意说出霜梓涟的动向,是去母亲家里住着休养。
檀千琉“哦”了句,没再多说什么。
一段时间过去,她某天心血来潮问简文嫣,想不想去看望一下柯教授,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简文嫣透过现象看到本质,发出灵魂性拷问:“你真的只是去看望老师,而不是为了去见霜梓涟?”
“我早放弃了。”檀千琉无奈笑:“喜欢这种事情强求不来。”
她踢着路边的石头,似乎也在给自己洗脑:“算了算,好几年都没去人家老师家里探望了,之前毕业那会还说以后会常来看望老师。”她真的在极力说服自己只是为了师生情谊,而不是为了其他,到最后竟有些怀念起大学的生活,和简文嫣聊起曾经的往事,把简文嫣都勾出一大堆回忆,毅然决然的要喊上以前的老同学,一起相聚。
檀千琉甚至还兑现了春季时对柳女士“如果追不到人就三天不洗头”的承诺。
柳女士极度无语:“你不是经常三天不洗头吗?这算什么?”
“哪有,我隔一天就会洗头的,我在您心中就是这么个懒惰形象?”
柳女士执着于把要王家大小姐介绍给她认识,檀千琉只说现在不太想谈恋爱,几句给敷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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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约着中秋假期去探望老师。
几个老同学这些年还保持着不多的联系,见面后聊了好一阵,之后一起买东西去柯教授的家里。
柯教授上个星期就得知了学生要来探望的消息,她教过的学生那么多,甚至都不记得檀千琉她们是她教过的哪一届学生,但能在毕业那么多年后过来探望,也是有心了。
这么多年没见有些生疏,可一旦聊起来又特别的亲切,大约是师生之间的默契。
这些年总有不同的学生来探望,早毕业的,刚毕业的,在母亲的影响下,霜梓涟在每年教师节,都还会给拥有联系方式的以前的老师发出一条节日快乐的信息。
她知道今天有人要来,没怎么放在心上。
这种事情她习以为常,只是没想到,这批人当中,有檀千琉。
闲来无事,在前院浇花,听到门口的声音,霜梓涟竟有些分不清现实和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