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灯光打在侧脸,檀千琉绑着松松的低马尾,发丝贴在颈脖,挽到左肩一侧。
霜梓涟下垂的余光迷离,经由对方侧肩,抬起时转换方向往客厅外放置塑料盆栽的位置撇。东西被檀千琉放回原本的地方,只是位置放斜了一点,因为以往这个视角,是完全看不到那个塑料盆栽的,现在则是能看到一半。
白炽灯缀落在她长睫的光晕随着眼皮的轻微颤动而漾晃。
霜梓涟思绪在回忆的长河中游弋,又在某个冬季纯白的天地所搁浅。
她与檀千琉不在同一所大学就读,但檀千琉是她母亲柯尘钰的学生。
檀千琉人热情,师生关系不错,会和几位同学说好一起买菜去柯教授家里包饺子吃。至于檀千琉知不知道柯教授有位女儿,她不清楚,也不清楚母亲有没有在檀千琉面前提起过她的名字。
父母在她刚满十八岁那年离婚,霜梓涟大学时期经常是在父亲家里住一段时间,在母亲家里住一段时间。而不凑巧的是,很多次在檀千琉去柯教授家里时,她人不是在学校就是在父亲家里。
有次在朋友圈看到母亲和学生的合照,霜梓涟打电话给妈妈,妈妈让她放心,一个人住轻松,偶尔有学生陪,不用担心孤独没人说话,以前教过的学生,工作后还会拎着家乡特产来探望,没有过得不开心的地方。
霜梓涟那天还是过去一趟,司机在家门口停下车,她透过车窗看到檀千琉与一伙同学和柯教授道别离开。
后来有次檀千琉请假——霜梓涟从母亲那儿无意中得知的消息,又从母亲教过的学生堆中找出和檀千琉认识或者关系还算不错的同学,从其中了解到,檀千琉家里养的一只心爱的兔子丢了,那只兔子陪了她很久,她很喜欢,也很不舍,为此不惜请假去找。
只是后面并没有找到,听说檀千琉难过许久。
霜梓涟原本对小动物无感,家里也从来没养过什么宠物。
一次机缘巧合她在亲戚家里看到养的一窝小兔子,二姑难得见她对某样事物如此感兴趣,问她要不要送一只给她,霜梓涟点点头,抱回去了一只小灰兔。
她把小灰兔带到了母亲家里养。
某天吃饭,霜梓涟先去喂兔子,母亲随便聊起:“以前不见你喜欢兔子,最近喜欢上的?”
霜梓涟顺着应下,说“是”,妈妈没有追问她为什么突然喜欢兔子,又说起,她教的学生中,有位女孩子也特别喜欢兔子。
“她总是说,柯教授,我下次还要来您家里看兔子。”柯尘钰笑着跟霜梓涟说起这些趣事:“我说啊,你到底是来看望兔子的还是来看望我的哩,小姑娘机灵得很,立马接话说,主要是来看望柯教授您,就是担心您嫌烦,我说怎么会,你们年轻人在空闲时间还愿意过来陪我唠嗑已经很难得。”
“但我哪里看不出,她就是很喜欢兔子,上次丢了兔子精神不振好一段时间勒。我说这只小灰兔啊,是我女儿抱过来养的,她惊讶,说,柯教授,您女儿也喜欢兔子呀,我说,不知道诶,可能是最近喜欢上的,不然就不会从二姑家里抱过来养了。”
霜梓涟静静的听着母亲聊着这些事,心想自己把兔子抱过来养是抱对了。
她长相更多随母亲,性格更多却随父亲,从小是个闷葫芦。
柯尘钰那会就挺希望她能和檀千琉那伙人认识,让她们把霜梓涟带得稍微活跃一点,不要总是独自闷着死气沉沉的。
只是希望归希望,这个只是柯尘钰自己的想法,她不是喜欢把自己想法强加给女儿身上的母亲,更多时候看出霜梓涟没这个意愿,她就不会去瞎干涉。
有次提前知道有人要来家里吃饭,霜梓涟在母亲院子里浇花,远远听见门外一众欢声笑语。
她从中轻易辨别出檀千琉的声音,放下喷壶,进去里面。
母亲问她:“不一起吃饭?”
“不了。”
这天沈蒹芮刚好来找她,她打算和沈蒹芮出去外面吃。
“都是同龄人,认识认识也好,小芮不是也要来,一起吃呗。”
霜梓涟本就不喜欢太多人,况且这里面还有檀千琉,会让她紧张,她不想将心思在妈妈面前暴露出来,更不想在檀千琉一众朋友当中当个透明人,可她觉得很大程度她会当个透明人,因为她不如檀千琉身边朋友们能说会道。
她说:“她们对妈妈你很热情,我融不进去。”
柯尘钰对她无奈。
从小到大,她见霜梓涟身边的朋友无非就是那几个,一只手不用都数得过来。玩得最要好的朋友沈蒹芮性格同样喜静,或许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霜梓涟沈蒹芮与檀千琉简文嫣那伙人终究不是同一世界。
身为家长,柯尘钰只能尊重孩子的想法,只当霜梓涟心思敏感一点,又怎能看出其中弯弯绕绕的心事来。
陪沈蒹芮去珠宝店那天,霜梓涟看中一条小兔子项链,觉得可爱,但链条太粗,她问能不能定制,后面就有了一条刻着TQL三个字母的项链。
她从珠宝店拿回来后一直在家放了挺久,终于在某日想通。
惯来被动的人主动要比惯来主动的人主动难上许多,心理建设都要做个三天三夜才敢迈出那一小步。这种性格上的缺陷只会让所向往的爱情离得更遥远,却比任何人都需要更多的勇气去追逐。
檀千琉的生日在一年当中的最末尾,也是萳舟市较为寒冷的的时间段。
她写了表白的纸条一起塞到装着首饰盒的精美纸袋里,想要当作生日礼物一起送给檀千琉。
只是那天,她站在常青树的后面,往来的车灯在她眸中印出一片斑驳。
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孩比她先站到了檀千琉面前。
檀千琉委婉拒绝:“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表白。”
女孩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你和言沁婳真的在一起了?她真的是你女朋友?她们说的原来都是真的?”
檀千琉的沉默击碎了女孩最后一丝希望,她说:“我明白了,是我该说抱歉,打扰你了,祝你们幸福。”
看着女孩离去,又看着檀千琉转身回去包厢,霜梓涟指甲盖捏到泛白。
礼物最终没送出去,精心的准备都是多余。
早听说言沁婳喜欢檀千琉,但霜梓涟那会才知道,原来檀千琉也喜欢言沁婳,两情相悦可不是。
年少的暗恋埋进冬季深厚寒冷的泥土里,春天也不再开花发芽。
哪怕她身边不乏追求者,可哪能代替少女时代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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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特别。我第一次见过有人项链上刻字母是代表这种通俗直白的含义的。”
耳畔传来檀千琉的声音,拉回她久远的思绪。
手指触碰到滑软的温热,她低眸,看到是檀千琉递过来的盘子,只是她接歪了,指尖碰到对方腕部。
曾经远远观望的人此刻就站在身边,千万柔情化为眸底淌过的波流涌动,就连看向檀千琉的目光都变得温软,只是短暂的沉沦过后又会立马回归到现实。
她一边可以用无数种理由来宽慰自己,一边又始终对于当年檀千琉的沉默而耿耿于怀,她有时候无法具体搞懂自己在介意什么,是介意檀千琉曾经深爱过言沁婳,还是介意当年有人把她认错成言沁婳,亦或者是介意檀千琉脚踝上的纹身图案所代表的寓意。
如果檀千琉没有彻底忘记言沁婳,为什么又要来招惹她,是因为言沁婳已经不在人世,还是总是会为同一种类型的人心动,为同一种类型的人心动是否又是因为总是在纪念最初心动的那个人,从而让后面的人买单。
心底的喜欢会让她想要靠近,心底的孤傲又会让她想要远离,不是唯一的不能要。
身体里蕴藏着能量,一半是冰,一半是火。
没有人会愿意对喜欢的人忽冷忽热,只因喜欢放不下,又没有感到被唯一坚定选择的信号,所以时而沉沦,时而清醒。
冰火不相容,她又怎能与自己和解。
霜梓涟的思绪像风筝,再一次飘远了,线断在望不见的天际边。
“你在走神。”檀千琉将盘子放下。
霜梓涟轻抬羽睫,频率错乱的眨颤几下,掩去多余的情绪,蜷了下手指,开口:“这里我来就行,你去客厅坐着吧。”
檀千琉观察着她,想着是不是那条项链让对方想起什么事情,不然不至于频频走神。
“你确定都你来?要不你去客厅歇着?”
“不用。”霜梓涟语气压得平静。
檀千琉觉出对方今天情绪有些不太对,就没再多问什么,按照对方意思洗干净手出去外面客厅坐着,来回翻找着给微信头像换个什么图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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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蒹芮婚礼在七月底,新郎是简文嫣的堂哥,檀千琉也认识,因而这次婚礼她被邀请了去。
她只是没想到在这里都能看到霜梓涟,而且还是以新娘伴娘的身份出现。
大门打开,首先出场的是伴娘团,伴娘团有一段简单的舞蹈,跳完后才是新娘正式出场。
蓝调偏灰白的伴娘服穿在霜梓涟很衬气质,在伴娘团中檀千琉一眼就认出她,对方头发挽了起来,侧边留着的几绺头发微微卷曲垂落在耳侧,在大堂众多盏灯光下,她同前边点缀的些许亮片褶褶生辉着。
檀千琉原本坐在宾客席无所事事的磕着桌上盘子里放着的瓜子,看到这一幕也不禁被吸引过去,目光不自觉的就死死黏在了霜梓涟身上,再挪不开。
霜梓涟带给她的惊喜很多,比如她想不到霜梓涟原来还会舞蹈。可见霜梓涟和这位新娘的关系绝对非常好。
她小时候也被家里人要求过学舞蹈,只是没学成,最后混进了对面的跆拳道班。因而对方虽然只是简单的几个动作,但能看出是有一点点舞蹈基础在里面。
霜梓涟更多时候给她的感觉是低调的静,就像盛开在雨后的栀子花,而此刻站在人群中的夺目,则是更像一捧美好浪漫的碎冰蓝。
随着一段音乐的结束,中间停顿几秒,下一段庄严的音乐响起时,大门缓缓打开,新娘登场,檀千琉见识了什么叫做气质美人身边的朋友都是气质美人。
比起伴娘团服装的简约素净,沈蒹芮身为新娘,服装和妆容打扮自然都更艳丽繁复一些。
檀千琉肩膀一重,转过头,发现简文嫣的手按在她肩膀上,嘴里念念有词:“好绝啊,这套婚纱真的好好看,穿在她身上好美,真是便宜简从锡那臭小子了。”
说着,还轻拍了下檀千琉的肩膀:“真的好看,搞得我都想结婚了。”
果然氛围很影响人,之前这人还说崇尚单身主义来着。
桌旁边站着两位上菜的服务员,其中一位女生对另外一位女生说着:“那位就是简家大少爷,好帅啊,啊啊啊啊。”
她们自以为在如此喧闹的环境下,说话哪怕提高音量也不容易被人听到,但檀千琉听得一清二楚,隔壁桌小孩在闹,檀千琉耳膜被两面夹击,于是转移阵地,离开了座位。
她边往洗手间方向走目光边梭巡着霜梓涟的身影,看到其他几位伴娘团里的人,但就是没看到霜梓涟。
上完厕所出来,前面大屏已经播放完了新娘新郎的照片,紧接着就是灯光秀,全场主灯熄灭,摇头灯和帕灯齐齐上阵,光和影交织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追光灯打在新郎新娘的身上,圈出小方温情天地。
檀千琉于一侧边上站着,当所有灯都指向着台子方向时,大家朝上面扔糖果色的纸飞机,意味着对新娘新郎的祝福。隔着错乱的光调和纷飞的纸飞机,檀千琉微微眯着眼,铺捉到S型步入台对面一抹倩影。
霜梓涟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缓缓侧眸,朝她这边遥遥望过来。
直到灯光秀结束,主灯和光束灯重新亮起来,一位摄影师扛着摄像机从面前跑过,挡住了一瞬檀千琉的视线,等她再次看过去时,又找不到霜梓涟身影。
桌上的饭菜她没怎么吃,倒是不知不觉的吃了不少巧克力,甜腻得慌,她去拿饮料喝,喝多了一个劲的想上厕所,在婚礼结束后要离场之前她又去了趟洗手间,竟意外碰到霜梓涟。霜梓涟已经换下了伴娘服,穿着的是自己的衣服。
她刚想上去打招呼,只是嘴里的音节还没发出,就看到不远处朝霜梓涟方向小跑过来的一位女孩:“阿涟姐。”
檀千琉停了下来,看着那位女孩走到霜梓涟的身边:“阿涟姐,我们走吧。”
姜蕴是沈蒹芮的表妹,阿涟是母亲喊她的小名,她和沈蒹芮认识得久,关系好,沈蒹芮有时候也会这么喊她,于是姜蕴也就这么跟着喊。
但檀千琉哪知道这层关系,她目光经过姜蕴身上一刻,而后问霜梓涟:“你妹妹还是表妹还是堂妹?”
“都不是。”
“你闺蜜啊?”
“不是。”
哦,就是普通朋友咯。
那喊得那么亲切?!
霜梓涟目光她在身上停留:“你怎么在这?”
“意外吗?”
“意外。”
能来参加婚礼的要么是新娘这边的亲戚朋友,要么是新郎那边的亲戚朋友,沈蒹芮不可能和檀千琉认识。
她问:“你认识新郎?”
“也算吧,主要是认识新郎他堂妹。”
“嗯。”霜梓涟应完这句就没再说什么。
而檀千琉这时发现,姜蕴身上披着的蓝白细条纹衬衫是霜梓涟的。
她之所以能确认,是因为她见过霜梓涟穿,夏季出门相当于一件防晒衣,在温度较低的空调房不容易着凉。日常生活中霜梓涟经常是里面搭一件白T,外面套一件这种衬衫,而且衬衫下摆侧边开叉的地方有个设计很特别,檀千琉能保证自己不会认错,再看霜梓涟现在,只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臂弯也没有搭着外套,一点都不符合对方出门在外随身带薄外套的习惯。
感受了下,嗯,这里面的空调确实是有点低,檀千琉才发觉手臂有些发凉。
她目光只是微微看了姜蕴一眼,并未多停留,那么……霜梓涟是担心人家冷吗?才把外套给人家披着?
除此之外,檀千琉暂时想不到其他什么理由会让霜梓涟把外套给别人穿着。
有够贴心的。
檀千琉撇撇嘴,厕所都不想上了,直接去外面。
坐上车,她透过车窗看到姜蕴上了霜梓涟的车,心底更添一份堵。
驾驶座上的春冉通过后视镜察觉到这人神色的异样,顺着对方视线往某个方向看去,几秒后得出结论:“醋味很浓。”
檀千琉收回视线,摸了摸手臂:“空调是不是有点低了,怪凉的。”
“你居然会冷啊。”
“你是不知道那里面冷气开得有多足。”
“可你平时在家不都是喜欢把空调调到最低吗?”
檀千琉剜她一眼,春冉轻笑了下:“遵命,我马上调高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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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车到姜蕴住所楼下,姜蕴下车回家换衣服,霜梓涟则是在车上等。
在婚礼现场时,姜蕴只穿了一件吊带裙,侧边衣服不小心被钩子给割破,大约是腋下四五厘米的地方开裂一道口子,手一抬就会走光,她尴尬不已,在所有认识的人当中,刚好霜梓涟离她最近,她就扯了扯对方的衣袖,寻求帮助,霜梓涟已经换下了伴娘服,手里拿着衬衫外套,于是就把外套借给她挡一挡。而姜蕴住的地方刚好和她顺路,沈蒹芮问她可以不可以帮忙送她表妹回去,看在沈蒹芮的面子上霜梓涟没有拒绝的道理,况且不送的话下次姜蕴还得过来还衣服,倒也麻烦。
不到十分钟,姜蕴迅速从家里出来,换了套衣服,而后把外套还给了霜梓涟:“谢谢阿涟姐的外套,回去注意安全。”
“嗯,不用客气。”霜梓涟接过外套放到旁边座椅,驱车离开。
回到峙殇里,檀千琉先一步停好车出来,却没有跟以往那样与她打招呼。
甚至在看到她的车时,还别开目光转向其他地方,心情并不是很好的样子。
霜梓涟余光透出车窗看着檀千琉的背影离去,不禁沉吟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