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远行至郊外的北芒山,在静谧的黎明时分看了一场盛大无言的日出。
地平线处的橙红线迹从宇宙奔赴而来,割开了朦胧的黑夜,光明在此刻有了分晓。
“自我就像这太阳,在黑暗里才会格外耀眼。”成娴没由来说了一句话。
“那你找到了吗?”
“我就像身后的那片树林,光线稀疏,恐怕叶子落光了才会我心光明。”
她只找到了“我”,“自”仍远在天边,当一个人俗人继续活着。
活着就很好了,其他的不必奢求。
“你太悲观了。”周朔屿目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枝叶繁茂,生机勃勃。
成娴避开这个话题不谈,“走了,要结束了。”
树木被阳光拖出的影子短了一大截,他们走过来时的路,干净整洁的石板,没有第三个人的影子。
其他人都在高塔之上。
*
卢光策在大殿门旁坐着,前面站满了人。
他让那些人排队去看桥上数字人的眼睛,失去意识后,跳下深空。
他知道他们不会死,只是想一遍又一遍折磨他们的精神,以此为乐。
为了防止出现恶意伤人事件,人的肉.体受伤后也会很快好转,不至于丢掉一条命。
不过人的恶是无穷的,有人发现精神上的折磨比身体流血更刺激,开始了无止境的探索,花样奇多。
桥边的意识之渊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深空之中,意识穿过高速坠落的地狱,无限接近的死亡洗礼。
跌入桥底,肉.体碎烂成泥时,意识仍是活跃的,死后重生的喜悦占据上风,当碎块般的手,仅剩皮肤粘连,触摸身体,无边无际的痛苦如巨浪掀翻那股狂喜。
桥里地面不过一米七高,坠落这处名为意识之渊的空间,却有万米之深,黑色恐怖的无底洞,带来的痛苦只会牢牢驻扎在堪忧的神经里。
成娴站在桥的尽头,眼睛里噌的一下燃起火苗,她倒是忘了清理这些。
数字人突然骚动起来,聚成一群,挤在桥中央。
成娴调动世界意识,让他们从桥上跳了下去,银色机甲在黑暗里反射着莹莹幽光。
卢光策不是想看嘛,那就看个够吧。
反正他的意识薄弱,这里完全由她说了算,除了那些被他蛊惑的人。
卢光策下意识看向桥那边,手紧紧握在扶手上,青筋显露,狰狞面目。
他恨啊,恨自己精明算计了这么久落得这么一个下场,恨成娴无端扰乱他的计划。
他隐忍着站起来,遥遥看了眼成娴,还是气不过呼吸粗喘,脚尖一提,椅子翻倒在地。
卢光策走后,那群人朝他们走来,成娴和周朔屿对视了一眼,迎了上去。
赤手空拳,他们打不过也要打,卢光策纯粹就是为了恶心他们,又怎能顺了他的意。
成娴调高了自己的身体数据,和周朔屿以最快的速度杀出了一条血路。
她光顾着放倒前面围攻的人,一时没有顾上左边冲过来的人,眼看着那拳头就要落在她身上。
周朔屿余光一瞥,冲了上去,硬生生挨了一拳从身后突如其来的一击,闷哼一声。
“谢谢。”
“都这个时候了能把你的礼貌放一下吗?”
“不能。”
成娴眼神淡淡瞥了眼他,下一秒一脚踹飞最后一个站着的人,那个人身体黏着地面往后移了一米多,血迹斑驳。
她拍了拍手越过他,“走了。”
成娴笑吟吟靠在门框上,“卢先生,你还有别的伎俩吗?”
卢光策说:“做人留一线……”
周朔屿接收到成娴的眼神,以一种气死人不偿命语气说:“游戏世界里的人是否是人吗?还在争论中。”
卢光策被哽得半天憋不出来一句话,脸红脖子粗。
他受不了两人探寻审视的目光,眸光寒寒,“你们想干嘛?”
成娴笑了笑说:“想在你身上做一点科学实验,反正你这么无聊,不如献身给科学。”
她不过是卢光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还了回去而已。
卢光策看了眼空旷的大殿,他竟无处可逃。
一个人掌控这虚拟的世界,实在是没意思得很,连个活人也没有。
或许老全说得对,他不该操之过急的,一步错,步步错。
“你们能放我出去吗?”这个时候了他还是忘不了谈条件。
“可以。”
卢光策听闻有些不可置信,居然这么轻易答应了?
没有掌控权的世界和死无异,最差的结果不就是一死,他又不怕。
成娴径直向前走,“实验成功,我们都可以出去。”
“好,我做。”卢光策跟在后面。
成娴回头望了一眼,好讽刺的画面。
阳光从窗格外透进来,朦胧温暖,驱散了高塔之上的森寒阴冷。
出于人道主义,成娴寻了个手术室给他们链接意识。
剔干净头发后,成娴把带着无数枚小钩子的芯片插入了卢光策的大脑里,一根银色导线连接周朔屿头上。
“以前都是你,现在轮到我给你做,算不算风水轮流转。”在周朔屿失去意识前,成娴随口道。
她想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不算。”算报应。
……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她一个人行走在这苍茫天地间,将这个城市逛了个遍。
游戏设定的NPC依然有条不紊忙活着,说明外面一切安好,运行服务器没有遭到愤怒人群的打砸。
黄钰会放了溪溪吗?
心底牵挂着外面,她走得不耐烦起来,返回了高塔,推开大殿沉重华丽的门。
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这扇门,在无数的开合间,沉闷无声,银色光面,掩映路过之人的心,就是看不到自己。
不断被他人裹挟着前进,她从未问过自己的意愿是什么。
哪怕临死前的想法也是卢光策强行加进来的,只为达到他的目的。
成娴站在窗边,身影孤寂,整个城市风光尽收眼底,她的眼眸却没有什么情绪,眉拧着。
当她再次转入手术室时,周朔屿刚好醒来。
“我可能撑不了太久。”周朔屿艰难说道。
他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他人意识的植入是非常要命的,这痛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如果没有芯片助力,他一秒钟都活不了。
难以想象成娴竟在这种处境下活了三年之久。
成娴给了张帕子他擦干汗水,脸色近乎透明。
周朔屿强撑着站起来,“我已经解开对他们的控制了。”
“你……”成娴闭了眼,有晶莹剔透的光一闪而过,“你坐下吧,保重。”
成娴的心情很复杂,她坐在大殿的门槛上,将那些玩家的意识强行退了出去。
一番操作下来,她也冷汗津津,世界真正重归寂静,她想回去看看。
推开门的瞬间,只见周朔屿倒在白色病床上,胸膛没有起伏,俨然已经没了呼吸。
成娴小心翼翼将食指探在他的鼻子下,抖着手摸了摸他的脖子,眼眶湿润,一串泪珠掉落在地面,晕出小小的水渍。
待她整理好情绪后,余光瞥向一旁,那里空空如也,卢光策消失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她根本没注意到。
成娴攥紧了手,命运为何如此不公,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竟然可以出去,救死扶伤的医生就该死去吗?
她请来NPC将周朔屿运到了最近星星的北芒山主峰云津山上,她心底还有有那么一点微末的希望,可能周朔屿在现实中也醒来了。
这里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死人不会腐烂,状态会维持着死前的模样。
她坐在山顶悬崖边的石头上,风猎猎吹拂,发丝飞扬。
日出,
日落。
一个新生的希望,
一个衰老的晚祷。
日复一日,周而复始,万象更新。
她站了起来,迎着风张开双臂,风吹过眼角,忆起往昔,以及那些她未曾注意到的细节,被风卷着在脑海飞奔。
*
卢光策游戏室。
麟游眯着眼睛盯着那些突然醒来的人,“你怎么出来了?卢总呢?”
麟游是卢光策身边的安全护卫队队长。
其他人看着他们醒来,不免紧张起来。
“不知道,就莫名其妙就出来了。”
被动退出游戏的人全执一个说法。
“我出去看看。”
说出去看看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联系上钰姐了吗?”
那人握着内部通讯器摇了摇头。
“都别出去,想办法让卢总醒来。”
过了一会,有人愤恨抱怨,“操,机器是不是坏了,什么反应都没有。”
“麟哥,我头晕。”
“我也有点……”
陪同卢光策一同进去的那些人断断续续出现了头晕的症状,更有甚者直接晕了过去。
“快给他们看看。”
麟游不耐烦地看着面板,抬头纹沟壑纵横。。
黄钰看到游戏在线人数仅剩三人时,就知道成娴已经成功了,带一队人包围了卢光策的游戏室。
“麟游,生还是死,看你怎么选了。”
“黄钰,你做的手脚!”麟游拔出枪,对准了她。
刷的一下,黄钰身边的人和机器人都举着武器指着麟游的脑袋。
“小钰,你真是反了天啊。”
一道熟悉干涩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