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 第3章 路上

被封印在深处的回忆松动，像春日阳光包围了她。傅小乞回忆着那幽柔的女子，心中莫名堵塞得慌。

但来不及回想了，清晨的阳光透过眼缝，傅小乞有些困难地睁开双眼。

她才恍然自己竟然望月望着望着睡着了。

傅小乞扯了扯一旁昨夜说要当自己家人今日却还在闭目养神的念烛，感到有些无语。

念烛缓缓张开眼皮，看着背光的傅小乞，喃喃道：“阿爷……”

“走了。”傅小乞没时间等念烛回忆，一把抓起她。

树叶顿时如炸开的火花一样，零零散散地落在了四周。

周围人听见淅淅沥沥的声响，朝这里投来了异样的视线，见到蹦出来俩个活人后更是吃了一惊。

傅小乞不管他们的目光，拽着念烛就往城门赶。

现在肯定是不能回那小巷了。

哪怕是白天，巷中也危险肆意。

更别提问画可能在那里守株待兔呢。

念烛就这样被傅小乞拉着，也不吭声，她知晓傅小乞的意思，因此也没有过问小巷和阿爷的消息。

直到出了城门，外头绿意映入眼帘，她才松了气，问道：“阿傅，我们要去哪儿？”

“不知道。”傅小乞悠悠说着，脑海中却仍然在想着昨夜那梦，“这么说来，你可否知道忘忧楼？”

“忘忧楼？”念烛摇摇头，“你问这个做什么？”

傅小乞只觉得难言困惑，就不接着话题。

于是她话锋一转，变回了清淡的自己：“你或许不知道，我其实漂泊无定。”

“所以我从来不知道目的地是哪。”

见傅小乞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些话，念烛脸色可谓是难看到极点：这小孩真的可以信任吗？

“不过你要跟着我，我也会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你的安全的。”傅小乞一边拉着她，一边从容地说，“讲实在的，我自认为运气还是不错的。至少这一路上，除了昨夜那事，倒还真是没什么风波。”

“是……是嘛？”念烛狐疑地打量了傅小乞，想着要是真运气不好那还真是到不了安阳城见不了她，突然，她发现了傅小乞裙角的一片血色，“你你你……！你衣裳上还有血呢！“

听见念烛这话，傅小乞停下来，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哦，确实是血迹漫身。“我没事，不是我的血。”她瞧完后，又进行赶路。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啊啊……”念烛有些慌忙，缩了缩头朝四周看，发现凌晨出城人流尚

少才松了口气，“你可真是够张扬的，不怕被别人发现嘛……”

傅小乞困惑爬满心头：“怕什么？”

“怕……怕被人发现和惨案有关？”念烛带了些不确信，最终还是说了出口。

“所以这不是在逃吗。”傅小乞头也不回，“让人瞧见了，便道是腿摔破了不就好。“

念烛看着健步如飞的她：……

“赶往城池不会那么快，日夜不停地跑也至少几周。所以我们到时候便路过村庄，找里边人帮忙。”

念烛愣住了：“帮什么忙……？我们俩加起来也没几个铜钱啊……”

傅小乞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她道：“前面说了，我运气……还不错。”

念烛也不敢再说话了，忙“哦”了声。最后，傅小乞听见从后方飘来一句：“那我便信你了，阿傅。”

后来才发现，傅小乞真的没说谎话，每遇到一个村子，傅小乞都会很有礼貌地去讨要吃食和水，而那些村民竟然真给她了。

念烛啃着手中的烧饼，不断嚼啊嚼：“你说嚼嚼，为什么他们会给你东西呢嚼嚼。”

傅小乞早就吃完了，蹲坐在念烛一旁看着她吃，然而，这句话却带动了她的某种情绪。

“我也不知道……从很久以前就这样了。”

她好像除了一开始，就很少受到恶意的威胁，很多人似乎都会忙着讨好她，除了乞讨的时候，没多少人会给她几个铜钱。

只是她之后又尝试去找所谓的工作，结果还是一样的———就好像是世界，强制她成为乞儿。只要她安分地按着既定的道路走，就不会有人为难她。

感觉她的身份背景都被固定了，而昨晚的那份回忆，给她带来了别样的契机。

似乎，在有一刻，她是自由的。

她想要寻回自由的回忆，指不定，在未来的某一天，她就能摆脱所谓的控制，去迎接自由的未来。

傅小乞抬起头，仰望着蓝天白色的飞鸟在不停鸣叫像是徒有蓝色的天空的点睛之笔。

真是奇怪呢，明明飞鸟只有纯净的白，可傅小乞好像看出了七彩的颜色。

念烛见傅小乞一直抬着头，也向上望去，却没有发现一丝特别，只听她道：“念烛，你说，蓝天之上的是什么呢。”

她被问住的同时，一不小心被烧饼呛到了。傅小乞见她如此，连忙起身去端了一杯水递给念烛，念烛火急火燎地喝完了水，还止不住咳嗽：“蓝天咳咳，蓝天咳咳上面，还是蓝天啊咳咳。”

“天空一望无际？”

“对对对咳咳！”念烛摸着喉咙，朝着傅小乞投去赞赏的眼神。这咳嗽总算是停下了，“我们……也看不见尽头嘛……”

傅小乞噤了声，没有再多说话。

……

二人这一路走走停停，天空却下起了雨。夏雨燥热又汹涌，闷得她们喘不过气，只能找户人家暂住。

傅小乞望着朝自己笑着的和蔼老人，也扬起笑容，道了声谢。

“奶奶，可否问问最近的城池离这还有多远？”傅小乞面带微笑，客客气气地问。

老者眯眯眼，挠了挠头：“你们要去做些什么？最近的江州城，你们往南走几天应该就到了。”

“好，多谢您了。”傅小乞鞠了一躬，“待到雨停，我们便出发，不多劳烦您了。”

“哈哈没什么。不过你们若是要去江州城，我隔壁的老李明日要动身去那边，或许你们可以和他一同前去。”老者微微颔首指向一边的木屋，“若是需要，我和他知会一声。”

本来在一旁休息的念烛吃了一惊，赶忙起身：“这……怎么好意思麻烦您呢。”

忽然，老者神色变得严肃认真，走上前拍了拍念烛的肩膀：“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啊……最近的江州似乎不太平……”

傅小乞听闻这话莫名起了兴致，追问道：“奶奶，可否详细道来？”

老者叹了口气：“听人传来近日妖魔鬼怪作乱呐……已经有好些人不知踪迹，真是祸从天降啊！”

“原是如此。”傅小乞听完，也想着多几个人多几分安心。虽不知这世间是否真存在妖魔，但万事还是小心为好，“那真是谢谢您了。”

老者眼睛弯弯，背过身去看那雨了。

“阿傅……”念烛面露难受，凑近傅小乞小声说，“怎么她说你就信了，怎么可能那么玄乎呢……这多麻烦别人……”

傅小乞回她：“你可以自己走。”

只见后边一片寂静。

难不成有诈？傅小乞其实也想过。但是想来，这一路上确实也听别人提过这事。

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念烛被吓住了，狂甩着傅小乞袖子道：“对不起呜呜不要丢下我。”

傅小乞无奈地看着她。

突然，老者回过头，看了傅小乞一眼：“小姑娘，你要不要换件衣裳？”

原是看见了她衣角染着的血迹。

傅小乞刚想拒绝，就听她道：“我本来也有个和你年纪相仿的孙女，我还为她缝制了好多衣裳，只是……”

想来结局是不怎么好的，傅小乞就不再过问，只看着她不知从何处拿起一叠衣服，放在二人面前。

“闲置在这里也没有用，你们要便拿去吧。”发现二人迟疑的脸色，她又接着道，“不用客气，尽管拿去便是了。我也不愿看见似我孙女那般的人受苦。”

“看着你们开心，就如我孙女开心一样了。”

话毕，老者又转过身朝外头走去了。

念烛：“你穿吗？”

傅小乞摇摇头，也走出门外，询问老者周边有无溪流。

得到回答的时候，雨也快没了。

傅小乞刚走进屋，就看见换好新衣服的念烛，笑得如同花：“怎么样，好看吗？”她在原地转了转圈，期待着傅小乞的回答。

不知为何，傅小乞看着面前的念烛总有些怪异的感觉，她也答不上来，点头说好看的同时又朝她说出了心里的困惑。

“你说你感觉很奇怪？”念烛陷入了沉思，“可是我不觉得啊。”

“嗯……你当我的问题吧。如果可以，这衣裳还是不要常穿好。”傅小乞将那些多的衣服置于桌上，“既然她说明日再动身，我准备等会去洗洗身上这件。”

念烛感到疑惑：“那你穿什么？”

傅小乞这才从背后掏出了一直没打开的包裹。这包裹存在感低到念烛怀疑傅小乞会随地大小变，嘴巴似能吞下一整个西瓜那般大：“所以……你有替换的衣裳？”

“那你还穿着染血的走了那么多天？？？”

傅小乞噎住了，一时半会答不上来，只能闷闷地点头。

念烛怀疑人生，却也等着傅小乞换好衣服后跟她走到溪旁洗衣服。

她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傅小乞的衣服除了皱了一点脏了一点，倒还真像某家小姐的日常便服。

她将压在心底的疑惑全盘托出：“你不是哪家丢失的小姐吗？”

“不知道。”从前也有人把她当做走失的或者被拐卖的小姐，那夜的梦就说明了一切。她一边搓着衣服，一边答话。

念烛佯装知晓一切地点点头：“我都懂，都懂。”

傅小乞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将本要说出口的丢失记忆全都噎下去了。也不知道念烛究竟脑补了些什么。

虽说在不断漂泊，但傅小乞其实心中还是有点期待的。如果自己的亲人、家人看见自己这身衣服，会不会想起自己呢？所以一路上她都只换穿这几件衣服。

“好了。”傅小乞拧干了衣服，回到老者的小院，找了个地方挂起来。暴雨过后，已是晴天，阳光洋洋洒洒地落在了二人身上，本应燥热，却莫名感到了温暖。因为暴雨躲去的蝉儿此刻也露出了头，开始欢颂独属于自己的夏之曲。傅小乞和念烛同时看向远方，带点绯色的天空中，星月隐隐若现，共同画出一抹绚丽景色。

傅小乞朝着念烛拍了拍：“走吧，进屋。”

念烛回过神，用力地点点头，挤出一个灿烂笑容。

两个瘦小身影消失在这幅画中，画外是寂静美好。

如果可以，希望从今往后的每天，都是这样简单且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