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没入远山时,忧心多日的元清阑躺在沙发旁的地毯上睡着了。
这是他的小癖好,喜欢在地上睡觉。
他身上搭着俞景阳的薄外套,躯体朝蹲在一旁的俞景阳侧弯着,安静地枕着自己的手臂呼吸绵长。
可能睡着了都在记挂孩子,另一只手始终覆着腹部,精致的睡颜温柔又倔强。
俞景阳蹲在旁边看了人半小时都没挪窝。
他手肘撑在膝头,手掌拖着下巴,看得着迷。
后来忍不住诱惑,轻轻刮了刮元清阑挺巧的鼻头,只那么一下,却像沾了了不得便宜,马上又把作恶的手收了回去,如同觊觎宝贝多时的忠犬,只顾闷声傻笑,完全没有往日生意场上的精明。
事实上,他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清醒过来,混沌迷蒙间,觉得自己在做梦。直到腿麻了,才慢慢有了真实感觉。
明天他就要和元清阑领证了,以后他们就是成双成对共进退的关系,还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搭建只属于他们的家。
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除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孩子。
想到这些,俞景阳刚才还一脸陶醉的痴汉表情,顷刻变得愤恨不已,牙齿几乎咬碎,要让他知道是哪个孙子干的,一定把他大卸八块,拿去做马饲料。
俞景阳撑着酸麻的大腿起身,慢慢挪动脚步,把元清阑头顶那盏壁灯调暗一些,然后轻手轻脚走出房间。
刚才余熏给他发语音,被他眼疾手快挂断了。
紧接着就是一顿劈里啪啦地文字输出,警告他别烦人,一会儿楼下大厅的吧台见。
梧桐牧场除了饲养马匹、举办跑马比赛,还修建了豪华度假酒店,在这里入住的人非富即贵,象征身份的限量黑卡在市面上炒出了天价。
俞景阳来到一楼吧台时,余熏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抵着头玩打火机,手边的玻璃杯已空,年轻帅气的调酒师适时又给添了一杯。
看到老板过来,调酒师礼貌微笑点头,开口询问他要喝哪款酒。
悠扬舒缓的轻音乐缓缓流淌,像细流清洗着人们一天的疲惫,这么惬意的环境不喝点酒,都显得不合时宜。
俞景阳抬腿坐定,迎着调酒师殷切的目光,心思微微一转,蓦然想到了什么,摆了摆手道:“不用了,你去忙吧。”
调酒师聪明,一下听出了言外之意,他们要谈不方便他听的话题,于是马上离开去其他区服务了。
元清阑怀孕了,闻到酒味可能会有反应,他还是不喝为好。
“上去这么久才下来,说,你跟人家干什么好事了?”余熏“啪”一声熄灭打火机的火焰,笑嘻嘻凑过来,他看得出来,俞景阳自从坐到这里,总有种想笑又笑不出的别扭,让他想到了初入爱河的小处男。
“离我远点。”俞景阳嫌他酒味浓,一巴掌将毛茸茸的刺头拍开,垂首跟着轻音乐的节奏曲指一下下扣桌面,长腿宽肩,英气逼人,随意一坐,都带着漫不经心的帅气。
“别装!”八卦别人的事儿,能有效治愈自己的不快,余熏不放过任何一丝八卦机会,俞景阳就这点秘闻私情,他可得深挖一番,“我可听说清阑一直没下来。”
梧桐牧场元清阑倒是常来,但留下过夜还是鲜少的事儿。他都问过前台小姐姐了,元清阑没有开自己的房间。
结婚的事儿,俞景阳和元清阑商量过了,除了元家父母之外,先对外保密,因为还有一大堆公司的事儿要料理。
但余熏不算外人,嘴也很严实,就他三天两头来牧场的频次也瞒不住他。俞景阳想告诉他,但看到对方那好奇心不能满足的急切样,就想使坏吊人胃口。
看俞景阳什么也不说,余熏狠狠撞了他一手肘,骂骂咧咧说他不够朋友,闷气堵在胸口不得发泄,只好猛惯一口清酒畅快畅快。
“唉,兄弟可羡慕你了,结不结婚家里都不管。”
看俞景阳百无聊赖查看手机信息,余熏的手机早就没电了,生怕家里联系他,一听电话铃声响,神经就像被摁在地上摩擦,太他妈痛苦了。
“羡慕我?”俞景阳没收到元清阑的消息,估计他还没醒,于是才收起手机,终于正眼看了看自己的好朋友,“羡慕我有个迷信的爹,还是有个恋爱脑的妈?”
一提到自己的家庭,俞景阳就觉得好笑滑稽。
他有今天的产业和成就,是在外公的家业上发展起来的,跟他父母一点关系也没有。
说来好笑,俞景阳出生那年,家里差点破产。迷信的父亲听信谗言,说他是丧门星,跟自己八字不合,是专门来克他的。
他爸丝毫不顾血缘亲情,轻易就相信了大师的无稽之谈,将刚过满月的孩子丢到老丈人家抚养。
而他那个把丈夫当作偶像崇拜的软弱妈妈,居然没有据理力争,还主动帮着劝说父母。
俞景阳外公气得当场把闺女女婿赶出家门,担起了照顾外孙的担子。
这个梧桐牧场就是外公的产业,后来俞景阳才盖起度假酒店。
“那个,兄弟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说,那个,我不想结婚嘛。你知道我那个未婚妻多矫情难伺候吗?我跟她在一起八成要疯!”
余熏笨嘴拙舌,向来口无遮拦,而俞景阳也不再是敏感的小孩子,早不介意了,只是偶尔当自我嘲讽的话题娱乐一下。
“告诉你个好消息。”时间不早了,俞景阳还惦记着元清阑没吃晚饭,也不吊着余熏玩了,他郑重转身正色看着余熏,字正腔圆道,“我要结婚了!”
余熏张着嘴巴,惊讶地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恍恍惚惚间,如果不是俞景阳扶了他一把,差点滚下吧凳,他拿手指指着人,结结巴巴道:“你要结婚了?还是跟,跟元清阑?”
我靠,这也太劲爆了!
俞景阳出息了,居然这么突然就抱得美人归了。
转念一想,连俞景阳都结婚了,心中支撑他逃婚的信念轰然倒塌,好像再也没有拒绝跳入火坑的理由了。
铁树都能开花,真特么行!
“我们结婚的事儿暂时要保密。还有,不要在他跟前提起我早就喜欢他的事儿,他最讨厌欺骗。你就认定我是现在被‘掰弯’的就对了。”
俞景阳没说他们是协议结婚,也不提孩子的事儿,他唯一担心的是元清阑知道他根本不是直男,他不想让对方不适或有负担。
可能,他们之间只有一场戏的暧昧缘分。
纵然知道这是假象,但已足够让他欢喜。
俞景阳在餐厅叫了餐给元清阑送到房间。
他们一起吃了顿饭后,元清阑冷静多了。
只是看他的眼神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有点像做错事心虚的孩子。
他们约定好明天去领证。
今晚元清阑回去通知父母拿户口本。
明天一早俞景阳去家里接他,顺便正式拜访岳父岳母。
吃饭完后,俞景阳驱车送元清阑到他家洋房小院的门口,好半天,元清阑都没有下车。
在奇怪的沉默中,气氛蓦然就有点难言的暧昧。
“你想好了,明天就不能后悔了。”
元清阑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但这件事他到底心虚,感觉自己不地道。
车内光线昏沉,元清阑眼神飘忽,生怕俞景阳一时冲动,将来要稀里糊涂担个二婚的名头。
俞景阳不喜欢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他们私下关系一直很好,元清阑不像在公司那么端着,但也总是一脸骄傲,眉眼飞扬地在阳光下笑着,比三月春花还让人心动。
俞景阳突然凑近,盯着他的眼睛像逗小朋友,故作轻浮地勾起他的下巴,豪气又义气道:“俞哥就不知道后悔俩字怎么写!”
说完,还挑着眉扬了扬下巴,元清阑直接被他的痞气逗笑了。
俞景阳的帅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的洒脱,显眼不做作,好像随意一个动作或眼神,就能演绎出别样的迷人。
以前元清阑刻意回避谈感情,没用那种审视对象的眼光看过俞景阳,如今俩人因为意外绑在一起,忽然有些感觉就不对劲儿了。
俞景阳把元清阑送回家后,没有直接返回牧场,而是又沿着环路绕了半圈,到墅区家里拿他家的户口本。
他跟母亲提前通过电话,至于借户口本的用途他只说护照丢了要补办。
三层欧式别墅里灯火通明,现在大概晚上十点,万家灯火透着说不出的温馨,但却跟他没关系。
俞景阳不进家门,只是将车子停在门口的拐角处在车里等。
很快,他妈妈就从院里疾走出来,气质婉约的漂亮女士保养甚好,饶是穿着休闲居家服,随意挽着低低的发髻,依然难掩姿色。
人们都说,俞景阳的眉眼跟妈妈一样好看,但心性却截然相反。
玻璃窗缓缓落下,舒适的清风扑进车里,还有女人低调的香水味。
“给。”
许月漫弯腰将户口本递进车里,俞景阳面无表情地接过丢在副驾座上,欲发动车子离开。
许月漫却扒着窗口没有回去的意思。
俞景阳只好扭头继续跟她对视,无声询问。
“你不上去坐坐吗?你爸不在,你哥在。”
说出邀请,许月漫有点期待地瞅着儿子,虽然预料到会是什么回答,但每次见面还是忍不住要说一句。
俞景阳他哥跟他不一样,是他爸的“吉祥物”。
从小根深蒂固的利益教育下,他们两兄弟自然不和。
俞景阳像听到了笑话,沉着的脸终于露出笑来,他往座椅后背上一靠,手指点着方向盘,嘴角勾起,无不讽刺道:“不了,万一以后他再破产,赖上我怎么办?”
说罢,他不再看许月漫,毅然发动车子准备告辞:“户口本改天送来,走了!”
说完,脚下猛踩油门,车子如利箭划破深夜,渐渐消失在墅区明亮的灯光里。
直到车子彻底隐没黑暗,羞愧又无奈的许月漫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去。
她终究不是个好母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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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