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景朗日丽的好时节,春风清浅,百花争艳。
白道禾游乐半日后,天色不觉已近日暮,烟霞欲栖。
他身觉疲乏,在房中休憩。刚小饮几杯,就听外面嘈杂喧闹不断,热闹不凡不似平常。
白道禾一掀衣摆,提步走到轩窗前,推窗从二楼向下望。
街道上处处华灯结彩,人群熙熙攘攘,锣鼓声,舞队游行奏乐声,人群笑语各种声音夹杂其中此起彼伏。
正想着今儿是什么日子,就见一游行队伍中间架着一花下瑶台,心下了然。
原是二月十五,花朝节会。
怪不得这街市上人声鼎沸。
他白道禾生性本就活泼喜动,热闹当然也是爱凑得紧。
我倒想看看这人间的花朝节是如何过的,白道禾想着咧唇一笑,也忘了疲惫,当即撩了衣摆就下楼。
沿着街巷,逛了会儿,白道禾手中就多了一白瓷酒壶。
他步履悠哉,形神懒散游走于市。
忽而在一卖面具的小摊前驻了足,目光被一赤底金纹狐样半脸面具所吸引。
拿起那面具瞧了会儿,又比了比自己的脸。
“这狐狸模样描的倒是有意思。”想着就盖到了自己脸上,又照了两眼一旁的铜镜,还不错,付了银钱便心满意足地走开了。
只是刚走没几步,迎面就撞上一人。
那人行迹慌忙,撞了人就匆匆做了个揖,便跑了。
白道禾甚至没看清面容。
而他一时不备,酒壶掉到地上,碎了。
白道禾自觉倒霉。
收拾完残渣,回手摸了摸腰间。
嗯,他的玉佩和扇子都不见了。
玉佩丢了也就罢了,那扇子可不行,毕竟他还没有弄清那扇子的来由呢。
可是回身再看,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
白道禾飞身穿越楼庭之上,很快,寻到那人踪迹。
白道禾眯了眯眼,就要堵到那贼面前,不想那人反应也是迅捷,与凌空而落的他目光对上,瞬间提步飞逃。
二人一前一后,在楼顶之上飞窜,所经之处,只余两道虚影。
眼看就要扣住那人脖颈,不想那贼人突然朝后撒了一把烟尘,随即遁入花楼。
白道禾甩着衣袖,暗道可恶,穷追不舍,紧随那人也入了花楼。
二人一番追赶打斗很快引起不小混乱,白道禾不想惹事,倒是那贼人屡屡破坏物事,一阵打斗更是掀翻打坏了不少桌椅物器。
那人身手也是了得,白道禾虽未使用几分灵力,但能同他打斗许久势头还不见减弱几分的,定不是什么常人。
正交手,白道禾稍抬眼睫,视线兀的对上,竟从对方眼里瞧出一抹嗤笑。
白道禾一愣,就被溜了空子,那贼转身攀栏上了二楼。
又是一番打斗,这一场下来,那贼人明显是落了下风,便欲攀上房梁,逃窗而离。
就在这时。
一茶杯飞过,直直砸中那人膝盖,就听一声闷哼,贼人坠地。
不等白道禾动手,一人影倏地闪到那贼人跟前,出手飞快,眼见无形。
再一眨眼,就见眼前之人已经先一步拿回他所丢物件。
那人距他约五步远,背他而立,一袭玄袍有赤金浅纹相接,艳朗独绝,湛然若神。
又见那人一直细细端详手中那扇,白道禾上前问道:“这扇子,这位仁兄可是识得?”
那人像是才回过神,看了他一眼,嘴角带起一抹浅笑,道:“瞧着是有些眼熟。”说完又接了句,“很像我曾经赠与重要之人的一柄玉扇。”
白道禾听及此,不由凑近过去,忙道:“那公子再好生瞧瞧,是不是你的?”
应他的话,又看了几眼,转而将扇子递回他手中,笑道:“只是相似罢了,大约是一家所产。”
二人视线对上,那人眼中笑意轻浅,竟让他瞧着恍惚起来。
白道禾怔愣几秒才收回视线,接过扇子。
而面前那人仿佛很是习惯那种目光,也不见怪,对他的失态,只付之一笑。
白道禾本只惊于眼前人气度不凡,这回看清了面容,心下又是一惊。
这天下竟有如此惊艳湛绝之人。
一双墨眸淡漠如水,却因着眼尾略略上挑,带上股摄人心魂的意味儿。
微微一瞥,深如幽潭。
二人说话间,衣着风骚的老鸨,摇着香扇凑过来。
“哟,二位爷,瞧瞧,瞧瞧,你们把我这花楼都搞成什么样了,客人走的走逃的逃也就罢了,还把我这的姑娘都给吓坏了,你们······”
老鸨一脸烦躁,手摇着扇子四处挥指,向两位示意周遭的惨况。
两人顺着老鸨的手看了一圈,眼下这情景,属实是有点惨不忍睹了。
老鸨也是个精明的,注意到二人都是锦袍华服,风度不凡,想来不是一般的富贵公子哥。
于是转而又是一番诉苦,道完脸上又现一阵谄笑,讪讪上前。
“二位公子看着,可打算怎么赔?”
白道禾张口就欲辩解,“老板娘,这花楼毁坏大半责任都是那……”贼人还没说出口,想回头指那真凶,就发现哪还有那人的身影了。
啧!刚才只顾着说话,居然让他给逃了,不过既然东西已经拿回,再追也没必要了。
只是今日,免不了要掏腰包破财了。
白道禾轻叹口气,一脸不情愿地摸向腰间,结果摸了两圈,什么也没摸到。
不会吧,拿回了扇子,又把荷包搞丢了?
老鸨看着白袍公子这样子,面色一皱,“怎么这位小公子,是有什么困难?”
白道禾扶了扶额,这会儿众目睽睽的,又不能立刻点石成金,着实叫他犯了难。
白道禾苦恼着,看着手中玉佩抬手就要抵上去。
谁想一抬眼,身旁那位已经递了银票和金条上去。
白道禾见此,愣了愣就收回了手。
他也不是个矫情的,这次受人相助过两日还上就得了。
那老鸨是个见钱眼开的,看见银票和金条,笑得合不拢嘴,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手若无骨地摇起扇子,捧着那钱,晃悠悠走了。
待老鸨走远,白道禾拱手作揖,语气真诚,“方才真是多谢仁兄相助还慷慨解囊。”
那人朝他一笑,“无妨。喜欢凑个热闹罢了。”
“在下白道禾,敢问阁下名姓,那钱待过两日我定悉数奉还。”
“胡赫停。”道完名姓又淡淡接了句,“那点钱倒也不必还。”
这话从眼前这人口里吐出,听起来还真不像是假客套,白道禾不禁感叹,不愧是富贵公子哥儿,出手就是阔绰。
不过这人话虽如此讲,但白道禾可不喜欢欠别人人情,钱是一定要还的。
耽搁许久,外面夜已深沉。
街头巷尾华灯闪烁,各色小摊都摆置起来,巡舞游队也正式操作起来,人流若潮,好不热闹。
见此,白道禾眸子忽的明亮起来,看向身旁之人,“胡兄可是空闲?”
胡赫停笑笑,“在下闲得很。”
白道禾忍不住道,“眼下这街市热闹非常,不若你我二人结伴逛逛,如何?”
胡赫停道:“好。”
逛了一会儿,白道禾手中就多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和各色吃食。
这会儿,二人又挤到一簇人群中看人耍剑弄斧,白道禾口中咬着刚买来的小食,含糊不清地评价:“啧啧啧,力道不足,章法凌乱,毫无美感。”
这轻飘飘的话,好巧不巧就被前面站着的几个武班人员听了个正着,回头剜了他一眼。
白道禾见此,不想惹事,识相地收了嘴,胳膊顶顶胡赫停挤出了人群。
二人逛着逛着,不知不觉间,白道禾手中的东西都到了胡赫停的手上。
这会儿,走到一茶馆前,白道禾脚步顿了顿,对胡赫停提议道:“胡兄,咱们也逛了许久了,去喝口茶歇歇吧?”
“好”胡赫停慢条斯理地应着。
小二见来人如此气度,便引着他们上了二楼一雅间。
刚一坐下,白道禾就大咧咧瘫在椅子上,抬眼看着面前人依旧气定神闲,正襟危坐,不住道:“胡兄啊,咱们这都从街头逛到巷尾了,你不累吗?”
胡赫停语气淡淡,从容道:“倒也不觉得累。”
片刻,茶水上桌。
白道禾确实累了,懒懒地靠着椅背,一动不动。
胡赫停见此,笑意渐深,斟了杯茶水,递到白道禾面前。
“喝口,解乏。”
白道禾接过,开了话匣。
“今日胡兄替我解了两次围,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我必定倾力相助。”
“胡兄身手如此了得,风采气度也着实不多见,在下十分想交你这个朋友,胡兄意下如何?”
胡赫停微微挑眉,转而对上他的脸,旋即一笑,道:“在下见白兄风采异常,也十分想与你交友。”
二人目光相接,胡赫停眉宇间染上笑意,一双眼直直瞧着面前人,摄人又含情。
不知怎的,白道禾瞧着那眼神,忽然不大自在,别过眼只盯着手中茶杯。
余光却留意着对面人好看修长的手。
“那,如此,甚好,甚好。”白道禾结结巴巴地应。
手不自觉抚上面颊,光滑冰硬,又摸了一把,才反应过来自己脸上一直戴着面具,连忙解了下来。
白道禾手里拿着面具,心里一阵抱歉,怕人觉得他是不尊重人家,一直掩面不解面具,赶忙解释道。
“胡兄,我这面具一直戴着,一时习惯忘记摘了,还望胡兄海涵。”
胡赫停抬眸,笑意不减,“无妨。”转而又摆弄起手边茶具,自斟自饮间,漫不经心道,“白兄风采果然非凡,在下一睹就情不自禁要为之心折。”
冷不丁听到面前人说出此话,白道禾面上心中均是一怔。
这话若是从什么轻浮浪荡子口中说出,他早就一拳送上去了,可瞧着胡兄面色正经。
这话,确实是轻佻了点,可他竟然也不反感。
白道禾在心里暗暗嘀咕,有副好皮囊的重要性啊,吃遍天下都不怕!
白道禾瞧着手中狐狸面具,眼睫微动,看了看胡赫停,莫名觉得很是相似,至于哪里相似,他也说不上来。
“胡兄,我看这面具和你甚是相配,送你如何?”白道禾双手上前举了举,又道,“我只带了几个时辰,胡兄莫要嫌弃。”
胡赫停看了眼面具,又瞧了瞧白道禾,随即笑着接过。
指间不经意相碰,白道禾又是一阵莫名心悸。
接过面具,胡赫停目光看向桌上那柄折扇,缓缓开口,“这扇子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法器,你可会用?”
白道禾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又摇摇头,“不会。”
“这扇认主,既随你身,便是认你为主,别人即使拿着,不过是一把废扇,在你手里,那就是难得的好法器。”
“哦?认我为主?可我······”白道禾一阵疑惑,好一会儿没说出下文。
胡赫停挑了挑眉,“白兄这表情,怎么,这扇不是你的?”
迟疑几秒,白道禾开口道,“嗯,这说来也是奇怪,一日误入梦境,醒来这扇就在枕边了,我还想着替它寻主呢!”
“这扇有灵性,既愿随你身,或许想指引你什么,日后便知,不急。”
又坐了好一会儿,白道禾休息够了,二人才整理东西离开茶馆。
白道禾刚要问是否同路,胡赫停就开了口,“我就在你附近的客栈,我们同路。”
于是乎,又一路同行。
直到了客栈门口,白道禾才恍惚从胡赫停手中接过自己的东西,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
二人挥手作别,白道禾抬脚就要迈进客栈时,鬼使神差地回了个头。
不想胡兄还在原地没有离开。
胡赫停负手而立,见他回头,微微勾唇。
白道禾忽然感觉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坏事被抓了个正着,脸上有些发烧,不自然地挥挥手,转身进了客栈。
胡赫停身姿卓绝,腰间系着他给的狐狸面具竟也不突兀。
刚才那一笑,和那面具还真是挺像的,白道禾如此想着。
目送白道禾进了客栈,胡赫停才收了笑,俯首垂眸,摩挲着腰间刚得的狐狸面具,渐渐隐没于暗夜中。
沿路走了没一会儿,忽然右侧前方一树婆娑作响。
胡赫停自然是注意到了,止了步子,抬头向那棵树上看去,轻嗤一声,道:“下来吧。”
那树上先是传来一阵笑声,转而一人从树上腾跃而下。
来人熟络地攀上胡赫停的肩膀,笑道:“呵,叙完了?兄弟我今天为了你当了一回贼,你可得给我记好了。”
两人并肩而行,胡赫停顺着他的话回道:“多亏你了,下次借钱不算利息。”
一听这话,来人眼前一亮,对着胡赫停的肩就是一掌,“说到做到,可别反悔!”
胡赫停笑着挡下他的手,“我一向言出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