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中光影浮动,墨色的水池旁,一中年一青年低声交谈着什么。
“都安排好了吗?”乌袍金丝着身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沉声问道。
“都安排好了,师父您放心,那半魔身中血咒,只要他还想活命,就不得不按照我们所说,把脏水泼给江筠。”青年嘿嘿一笑,轻快的回到。
汪庆申眼皮一抽,左手抡圆,打得青年趴倒在地。
“我是让你再找戒律堂的暗线再确认一遍,以防他临时反口,这种事还要我教你吗?成败在此一举,你要是出了岔子,别怪我……”他语气轻缓,但言语中的狠辣让青年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
青年慌忙道:“我知道的,师父。弟子之前已经找人确认过了,那半魔被关在戒律堂的冰牢里,昨夜供出江筠后就一直不发一言。”
汪庆申满意点头,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谋划了这么久,峰主之位就在眼前,他决不容许任何人破坏。
“师父”青年爬起来,期期艾艾的道:“那位……不会插手吧?”
汪庆申嗤笑一声,“江筠为救情郎,杀害无辜弟子,喂养半魔,铁证如山,能有什么变故。一切都得按规矩办事,就算她想出手,也要看长老们答不答应。”
“我怕……”
“你怕什么?”汪庆申一口打断,“那位说听点是心软宽厚,说难听点就是懦弱无能,连最小的师妹都敢冲她使脸色,她还能干嘛。”
汪庆申扶了扶头冠,面露不屑,道:“糊弄这种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青年面色惨白,不敢多言。
“时间到了,我该走了。”汪庆申袖袍一卷,冷笑道:“得好好送送我们的徐峰主,感谢她这些年来对我们的关照。”
汪庆申带着弟子赶到九回殿之时,大部分人已经到了,毕竟事关一位峰主的亲传弟子,甚至有可能牵连一位峰主,事关重大。
大殿里的人分左右站开,数十名衣带翩然的修士低声议论,见他过来,自有认识的人前来攀谈,话里话外透出几分亲近。
正中心跪着一名脸色惨白,沉默不语的女子,正是江筠。
汪庆申目光一转,看向一旁站着的白袍道姑,见她眉心紧蹙,注视着自己的爱徒,一张刻板的脸此时更显三份厉色,不由一笑。
一名面白长鬓的男人目光似不经意的向他瞟来,汪庆申与他对视一眼,微一点头,那人美鬓一翘,安心的开始闭目养神。
“嗡——”
众人心神一震,遥遥望去,半空中云雾散开来,露出一张秀美绝伦的面庞,肤色莹白如脂玉,面目清冷似凝霜,左手执剑,身笼青烟,从半空翩然落下。
她踏过殿门,碧色裙摆飞扬,似朵朵繁花,所到之处,人人低眉垂首,皆躬身唤道。
“恭迎灵尊。”
无形无色的灵压铺散,激得众人背后冒起一层冷汗,众人面面相窥,灵尊今日像是有些不同?
也对,天华峰万一出事,对灵尊来说就少了一条臂膀,殿中人俱都心思各异,眨眼间已转了百十个来回。
长鬓男子看着叶灵岚手中的宝剑,眉心一蹙,突觉不妙。
叶灵岚自上首落座,视线在殿内转了一圈,众人神情尽收眼底。她眼睫垂下,指腹自剑鞘上镶刻的宝石上一一划过。
今日她可不是来跟他们诡秘周旋的,解决了这些人,她还要处理师弟妹们的情难,时间紧迫,可没时间在这里消磨。
二师弟现下应是在沧州杀鬼,魔族的人应该已经盯上他了,三师弟在静虚秘境中,大约是在跟那个女子纠缠不清,四师妹……
她不开口,下面的人也不敢妄动,众人皆心下狐疑,灵尊已经许多年没拿出过星弄了,今日却不知为何。
大殿中气氛几乎凝滞。
叶灵岚眼睫一抬,淡淡道:“怎么,没话可说吗?”
汪庆申心下焦急,不顾长鬓男子的眼色,低咳一声,站了出来。
“启禀灵尊,日前护阵弟子被残杀一事,现已有了确凿的证据。”他侧身一指,正气凛然道:“凶手正是天华峰弟子江筠,江筠近日无故频繁出入守山大阵,行踪诡秘,弟子被杀那一夜她也的确不在宗内。”
“哦,是什么证据?”叶灵岚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静。
汪庆申脸色激动的有些微红,急促喘息。
“弟子尸身上有天华峰功法的痕迹,且手心中攥着一缕残丝,经执法堂查验,正是江筠衣饰上所有。”说着,他看向执法长老所站的位置。
执法长老犹豫了一瞬,拱了拱手,道:“的确如汪副峰主所言,执法堂以溯源之法追寻,是江筠所有没错,且……”
他看了一眼天华峰峰主徐音的身影,见她闭目不言,只得低叹一声,道:“守山大阵夜半便会关闭,那名弟子是夜中时分遇害,这个时间能有机会进出的,只有天华峰一脉了。”
执法长老这话还是说的客气。
天华峰出阵修,破妄宗守山大阵一直都是由天华峰维护,守山大阵关闭状态下的口诀只有天华峰峰主才知道,但江筠是徐音最宠爱的徒弟,一直把她当做接班人培养,说不定也是知晓的。
徐音脸色更沉了,手中的流珠拨动不停。
汪庆申以袖袍遮脸,面露得色,若不是怕露出马脚,他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
就是今日,这么多年来他所渴求的就是今日,他终于可以把徐音那老贼尼一脚踹走,登上峰主宝座。
叶灵岚眉心微蹙,有些不耐,“徐音长老也不必避嫌,你来问吧。”
流珠碰撞声一停,徐音睁开眼,欠身应道。
“是,尊主。”
她注视着自己最喜欢的弟子,眼中的神色复杂难明。良久,她道:“阿筠,你实话告诉我,频繁出入大阵是为了什么?”
这就是承认曾把口诀交给江筠了。
江筠面色惨白,眼中泪水止不住的流,“师父,弟子绝无半点残害同门的行迹,若有半句虚言,愿终生沉入炼狱,受厉火焚烧之苦。”
“那你说出来,只要你说出缘由…”我必保你无虑。
徐音声音一厉,见江筠仍然摇头,终是失望叹息。
江筠神情灰败,她知道自己今日的举动已让师父失望,让师门蒙羞,可她不能说,否则,那人危矣。
“破妄宗弟子门规第一条,不得残害同门,违者废去功法,立斩不误。”汪庆申神色似笑非笑,道:“我倒不信有人宁死也不肯说,怕是找不出理由,嘴硬罢了。”
众人议论纷纷,神色飘移,已是信了三分。这可不得了,继承人犯下如此大错,天华峰峰主之位定要换人了。
唯有靠近主位的一群人神色淡淡,皆沉默不语。
叶灵岚端坐最高处,以手支额,半边脸庞沉在阴影中,瞳色却泛着亮光。
今日这幅场景,跟前世种种如出一辙。
前世,因江筠死活不肯说出缘由,也找不到人证可以证明她的行踪,叶灵岚只能将她暂时关押……谁料,只过了一日,汪庆峰便找出江筠不肯开口的原因,一个人魔混血。
或者,对方早就找到了这个人,只是一直引而不发。
魔族与修真界有大仇,千年前入侵人界,剑指修真,一路残害生灵,□□少女,仙魔大战了许多年,双方死伤惨重,最后幸得破妄仙尊横空出世,力压群魔,逼退魔族大军,才换回人间安宁。
但人魔混血也流存下来,带了几分魔族的天性,喜食人血,也可用血肉修炼,这种本能连邪修都避之不及,修真者自然遇杀之而后快。
千年来以来魔脉已越来越少,但不巧,江筠就遇到了一个。
还是在这九回殿中,那名江筠宁死也不肯说出的人魔混血,亲口承认江筠是为了替他疗伤,所以残杀了守阵弟子,刨心取血给他喂食。
叶灵岚自然不肯听信他的一面之词,本想让双方对峙,却不料江筠已经在关押处留书自尽。
之后,就是天华峰易主。
叶灵岚闭了闭眼,前世的真相,今日终于能浮出水面。
不管是真如那个人魔混血所言,是江筠为了救他入魔迷心,杀害同门,还是那人说谎,陷害江筠,今日都会有一个结果。
“尊主,叶管事求见,说有要事禀告。”侍从如此说道。
见叶灵岚颔首,忙迎着一队人走了进来。
走在前方的是叶琼海,她的身后是一队执法堂的护卫,扣着一名陌生男子。
男子神色狰狞,破坏了原本清俊秀的面孔,脸上青筋鼓起,眼中似有一团黑气不停游走,分外邪性。
有人眉头紧皱,认出这是人魔混血发作时的样子,不惊诧异。
这名男子一露面,一旁的汪庆申面色顿时大变,“这……这。”
叶琼海瞟他一眼,嗤笑一声,“汪副峰主看来是认识这个人的,也对,毕竟是从汪副峰主管辖下的暗牢中找到的。”
一人疑惑道:“这又是何人,跟汪副峰主有什么关系?”
“这就要问他自己了,偷偷摸摸的抓了人不声张,又给人喂了毒,谁知道他想做什么?”叶琼海语带嘲讽,慢悠悠的道。
汪庆申抹了把额头上的热汗,强笑道:“叶管事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你说这人是从我暗牢中找到的,我却从未私设什么暗牢,叶管事怕是弄错了吧。”
“弄错?”叶琼海冷哼一声,往后一指道:“你徒弟还在那守着呢,抓人时执法堂弟子都在场,我可没冤了你。”
护卫们把一长眉吊眼的青年提了出来,其他人定睛一看,这不就是汪庆申的大徒弟陈风扬吗?
围观众人皆一头雾水,观汪庆申神色难看至极,知晓这不是什么小事,但又弄不明白,真是急死人。
恰在此时,江筠抬头无意中看到一位熟悉的身影,顿时惊道:“杜郎?!”
那名被扣住的男子望她一眼,脸色一僵,忙低下头。
“你,你怎么在这?我不是让你走吗?”江筠哽咽道。
叶灵岚见一旁的徐音眸中忧虑重重,终究还是轻叹了一声,站起身。
“江筠,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她微一抬手,江筠身上的锁链纷纷断开,砸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响声。
事已至此,江筠无可奈何,又看了一眼男子,后端正跪下磕了个头,终于说出了自己隐瞒的事。
江筠自小被父母送到破妄宗,跟随师父徐音修炼,徐音虽喜欢这个天资出众的弟子,但生性严厉,对江筠寄予众望,平日对她管教居多,并不溺爱。
一年前,江筠出宗历练,途中遭妖兽所伤,被一男子所救。
男子名叫杜晖,自称是一无名无派的散修。同是入世历练修行,江筠自身性格内敛,不善言辞,杜晖体贴又温柔,对她关照有加,两人结伴而行,渐生情愫。
离别时,双方约好半年后再聚首,谁料约定的那天江筠久等不至,再次见面,居然看到杜晖被陌生修士追杀。
江筠大惊之下连忙救下杜晖,却发现自己心爱的人居然是人魔混血。杜晖重伤垂死,江筠实在狠不下心放任不管,只好把他带回宗门附近的山洞安置疗伤。
直至,出了这起命案。
此事一出,江筠就知道不好,把杜晖送走后果然被执法堂的人查问,江筠从没见过那名遇害弟子,本以为查问完就可脱身,谁知那名弟子身上居然有她衣物上一缕残丝。
修真者对魔族深恶痛绝,见之即杀,她不敢吐露杜晖的存在,只能闭口不言,才有了今日的祸事。
听完殿内众人俱都唏嘘不已,徐音脸色也难看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