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善其实一早便没想过放弃幻心铃。
自前几日得到姜允诗的暗示后,她心里便一直思忖着要和萧陈二人合作一番。
可她一介孤魂,既无强悍的修为,也没有天大的本事,如何才能让他们坐下来好好听她说话呢?
沈嘉善本来一直为难着,直到躲在灌木后听见了那二人与红衣男子的对话。至少,从表面来看,幻心铃是他们势在必得的东西。
所以她才玩了个心眼子——先假装自己对幻心铃并不在意,一心只想杀魔修复命,等萧陈二人放下戒心,再悄无声息掉包,最后逃之夭夭。
看在沈宗主的面子上,这二人也不会拿她如何,顶多萧闲损她几句,她默默受着,权当给他赔罪了。等时机一到,她再拿着幻心铃去谈判,事情便简单许多。
却没想到对方和她耍了同样的手段。
沈嘉善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虽然还没完成归一宗的任务,然而她却深知她们仨不是萧陈二人的对手,孰轻孰重,沈嘉善很快分了出来,言简意赅道:“先离开这儿。”
既然正面冲突占不了便宜,那她就徐徐图之。
梁长老派来的弟子还在山外,七手八脚地昏死在一起,沈嘉善略思考了会儿,又开口道:“如今梁长老势必有所防备,与其被动迎敌,不如主动出击。”
秦薇面露难色:“可是宗主尚未出关,梁长老把持局面,要如何才能让其他人相信我们的话呢?”
沈嘉善高深莫测一笑:“这就要靠你和师兄了。”
她伸手将二人揽到身旁,嘀嘀咕咕一番话说完,秦薇睁大了眼:“这这这能行吗?”
“放心吧,”沈嘉善拍拍胸脯,笑弯的一双眼里满是狡黠,像个蔫坏儿的狐狸,“保管叫他梁长老不死也脱层皮。”
两个女孩子说着便笑开了,裴静远却始终一言不发,浅淡的天光打在他脸上,晕开一种奇异的静谧,不知为何,沈嘉善突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既非来自身边相似的人,也不是曾经发生过相同的事,而是一种很稀疏平常的、潜移默化的存在感。
仿佛很早之前,他就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了。
实在是奇怪。
沈嘉善只当这是思虑过多产生的错觉,一行人走到分叉口,她转过身,正色道:“就一起走到这里吧,记得好好演,别叫人看出来了。”
秦薇点点头,仿佛觉得不够,又补了一句:“师姐,你要注意安全。”
沈嘉善只笑,轻轻摸了摸秦薇的脸颊。
她转眼看向裴静远,原本也想嘱托一番,却没想到后者竟然直接轻轻抱住了她。
然而只消一瞬便挪开了,快到沈嘉善表情都没来得及变。
“你要小心些,”裴静远低声说,他的嗓音里好像藏了把温柔的情意,黏在每一个往外吐的字眼中,“遇到危险不要硬拼,打开师父给你的锦囊,知道么?”
沈嘉善还想问他怎么知道锦囊的事儿,秦薇就龌龊下流地挤进了这段对话中:“其实我也可以独自回去的……唔唔。”
成功被沈嘉善面无表情揪住了嘴。
她心里早有了接下来每一步的计划,自然不可能让一些杂七杂八打乱自己的节奏,何况在她看来,即使裴静远有什么,那也是对原身,而非她。
告别了二人,沈嘉善往另一条路走去。
鹿台山附近有个人烟稀少的村庄,约莫只有三四户人家,沈嘉善去投宿时,恰逢饭点,给她开门的妇人一愣,搓着手笑道:“我们这儿是乡野,没什么吃的,怕是委屈了贵人。”
她说是这样,身子一侧已让开了空,屋里连蜡烛也没点,只能凭着依稀的天光,看见还有几双漠然的眼睛盯着这里。
沈嘉善却像完全察觉不到似的,目光落在妇人左手腕的镯子上,微微一笑:“无妨,粗茶淡饭亦别有意趣。”
又从头上拔下一支玉簪,递到妇人手中,状似无奈叹了口气:“我家中遭了难,此行逃到这里,已有两日没合过眼了,婶子能收留一晚,我已感激不尽。”
那妇人长了双斜眼,闻言眼珠喜不自胜地聚到中间,活像个没画好的人物,有些诡异,然而语气却平淡而客气:“姑娘请进。”
沈嘉善稍微颔首,随着木门在身后“嘎吱”一声关上,屋里的几双眼睛也终于露出了主人的原形。
是几只修为低下的鼬鼠精,缺陷的地方各有千秋,从鼻子到四肢不一而足,屋里仿佛是个“动物界怪类大赏”,然而除此之外却都很寻常,就连桌上几碟菜也和普通人家差不多,荤腥也少见。
沈嘉善心说凡人看到这里跑不掉也就算了,那些修士怎么也难逃一死?
她心里带着疑惑,那妇人已经盛了碗汤端上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说:“外头冷,姑娘赶路肯定疲惫,喝了这碗汤暖暖身子罢。”
连理由都这么蹩脚,仲春的气温脱离了抖擞的倒春寒,有时她都感觉身上的衫子厚了,怎么会冷到需要喝汤呢?
沈嘉善似笑非笑地看了那妇人一眼,只把人看得有些坐立难安了,才接过一饮而尽,温声道:“多谢。”
妇人摆摆手,却没有离开,期期艾艾地看着沈嘉善,直到后者忽然甩了甩头,轻声说了句“我好像有点头晕”,这才大喜过望说:“姑娘,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休息。”
沈嘉善顺势倒在她怀里,眼角余光看见房间里其它几妖都跟了过来,眼神一冷,藏在袖中的刀刃已蓄势待发。
“搞快些吧,一会儿二娘该来了。”
昏暗中不是谁催促了一句,像一道高高悬在众妖头顶上的利剑,房间里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许多,好像“二娘”是个什么很可怕的人物。
沈嘉善又悄悄收回了手。
几个鼬鼠精忙活了好一阵,乒乒乓乓直把屋子都快掀了个底朝天,也不知在捣鼓个什么劲儿,沈嘉善都快见了周公,这时却忽然有个男声凝重道:“有人来了。”
没人知道来者是谁,然而众妖却都心照不宣地大气也不敢出,胡乱将沈嘉善往某个角落一塞,便都匆匆出去了。
众妖,包括沈嘉善在内,都以为来者会是那个神秘的“二娘”,然而等了许久,除了开门时有些奇怪的声响外,房间里居然一声安静无比,落针可闻。
沈嘉善悄悄睁开一只眼,正想着去探查一番,然而迎面来的一张笑吟吟的脸却将她吓了一跳。
“陈辞?”沈嘉善悚然出声,视线跳过那满面假笑的少年,越到后面的病秧子,“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虽惊讶,眼里却无半点紧张害怕的情绪,陈辞似是很意外地一挑眉。
“很难猜吗?沈小姐不是一早就知道卢明远不过是个幌子,所以才在这里守株待兔。按理说还应该感谢我和阿辞才对。”
萧闲的声音自后传来,倦怠里带着一丝凉意。
沈嘉善——这个从始至终将五个人蒙在鼓里的罪魁祸首,闻言却并不羞惭,反而笑意爬上眼角。
萧陈二人说的不错,其实从秦薇清醒开始,沈嘉善就心觉不对劲了。
幻心铃作为公认的禁器,威力强大,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让人逃脱出来呢?唯有两种可能。
一是那人手中并不是真的幻心铃,只是个伪造的假冒产品,目的也很简单,只是想吓唬她们几个外来者,然而这点理由实在有点牵强附会,因此沈嘉善更倾向于第二点。
二是那人原本就不想杀她们,只是想让沈嘉善一行人知难而退,所以才在她们面前演了出戏,想让她们顺理成章以为任务已经完成,从而离开鹿台山。只是没想到中途生变,幻心铃被沈嘉善掉了包。
而沈嘉善也将戏演到底——早已离去的秦薇裴静远可能到现在还以为,那魔修不过是个打不过就落荒而逃的废物,因为有了幻心铃才如此嚣张,才放心地让沈嘉善独自一人留在了山下。
明日一早,整个修真界将会传开“归一宗宗主女儿”失踪的消息,既能把梁长老和他的弟子推上风口浪尖,也能给沈嘉善一些“合理时间”去调查姜允诗给的字条。
在寻找萧陈之前,沈嘉善原想把此间事了,却没想到这二人居然提前寻到了她。
沈嘉善有些意外,从角落里堆成山的柴禾里爬出来,走到两人面前,陈辞还没什么反应,萧闲已经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颇为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外面那几只鼬鼠精加在一起,都赶不上沈小姐一个人邋遢的。”
沈嘉善面无表情地啐了他一口:“劳驾,伤了萧公子的贵眼,改天一定拿金子给萧公子重新安一个。”
她顶着满脑门官司,左脸操着冷漠,右脸写着“滚蛋”,路过萧闲时,似是不经意般狠狠撞了他一下,事后又状似惊讶地捂住嘴:“呀,萧公子,对不住,这下您也沾上‘邋遢’了。”
萧闲那病秧子看着虚弱,结果居然跟堵墙一样坚硬,闻言要笑不笑地压住嘴角:“沈小姐才启蒙吗?”
这是骂她幼稚呢。
沈嘉善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冷哼一声没回答,越过两人背后,看见那几只鼬鼠精被绑了在门口,全都紧张兮兮地看着这里。
她一把将堵在那妇人嘴里的东西丢开,右手同时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横在对方脖颈间,言简意赅问:“二娘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