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睛之后,孟葭月对周围的感知更加敏感了。
鸟叫虫鸣,树叶婆娑,泉水细流,瀑布激浪,人的喘息……
随后,一股暖意从孟葭月的手背传来,流入手掌,贯穿之后聚在手心。起先是让人躁动不安的热,慢慢地就变成了沁人心脾的凉。
“现在,想一件事物。”
孟葭月听着,感觉到自己手背上贴着的那双大手在逐渐退开。说起来,她下意识地就想起了在自己记忆初始点盛开的那些无名的花。
她还记得,那些小花儿晶莹透亮,六片圆润饱满的花瓣十分可爱,中间黄绿色的花蕊矮小却也讨喜。它们纯净,清澈,平凡却又美而不自知。
“小家伙,睁开眼吧。”
疑惑孟燚琩语气里的笑意,女孩睁开眼,方才所想之物就真真切切的出现在自己眼前,她不敢相信,可又怕这只是幻像,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尽管她很想伸手去触碰这些花儿。
孟燚琩也看不明白她究竟是惊喜还是惊吓。他没想这么多,摘下一朵花,可下一秒那花儿就变回了一滩水,从孟燚琩的指缝间流出:“水没有自己的形状,一切形态皆由他人赋予。”
果然手一松,眼前的花儿又变回泉水,回到潭里去了。
“不仅是外表,修炼得当,也可以假乱真。”说话间,孟燚琩轻点潭面,水柱随着他的指尖越升越高,最后竟变成了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另一个“孟葭月”。
“孟葭月”笑着靠近孟葭月,突然抱住了她,然后让人措手不及地“啪”地一声化为潭水,溅了她一脸,现在连上半身都湿透了,孟葭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罪魁祸首孟燚琩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生气是有些,因为被耍了;可是方才那个“孟葭月”更让她惊讶:她是有温度的。
“此术法为‘障目’,与‘镜花水月’的原理相似。”
孟葭月低头一看,一二已经到了孟燚琩的手里。只见他轻挑水面,飞起的水花竟迅速而猛烈地打在了岩壁上,留下深深的窟窿,但是已经不见水花的踪迹。
“利用周围的水,达到攻击的效果。”孟燚琩甩甩剑,把一二递了回去,“望苍山其后还算湿润,但是我说了,赤厉国不一样。”
赤厉国空气中水分稀少,所以她才没办法正常输出“镜花水月”的杀伤力。封界林东边亦是水汽稀薄,所以无奈之下她才想到用火系术法。
可是,孟燚琩不是火属性的吗?为何他能如此熟练地使用水系术法……
没等孟葭月开口问,孟燚琩先她一步将她抱起,从冷潭里捞了出来:“教你这些,是想告诉你物尽其用,各有所长。”
“那一招‘千机原火’,不许再用。”他用不可置否的强硬语气。
忽然间,他眉眼带笑:“以后再遇到打不过的情况,叫我一声,我来替你解决。”
“不会的。”
外头冷,孟葭月往他怀里缩了缩,还好胸口的红玉此时正向她传递着热量,再加上两人肌肤之间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的温度,还不至于受凉。
“孟叔叔,皇帝有古怪。”
“小家伙真聪明。”
“……”
“明日你好好休息,过几日有的忙的。”
孟葭月回房后换了一身衣服,倒在床上盯着自己的左手掌心。
她知道孟燚琩的右手掌心也有一个差不多的伤疤,但她不清楚他知不知道自己左手掌心的伤疤。被拉下水的那一刻,他的右手拉着她的左手。他们掌心相对,她吓得想缩回去却被他紧紧握住。
伤疤相贴,是一种美丽的巧合,也像是一种奇妙的契约。那一刻她忘了反应,直到水中的凉意袭来,才唤醒她,告诉她那片刻的慌张亦是心动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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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孟葭月又恢复了以往的作息。
刚出房门,恰逢孟燚琩和未未离开偏院。那两人神色严肃,孟葭月想着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正欲追上去,却被突然跳出来的少年挡住了去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掉。
“何事?”孟葭月看着来人,冷淡的样子似乎有意远离。
岑淮奚没有放在心上,笑嘻嘻地递过来一张绢布,里面包着两个冒着热气的鸡蛋:“喏,给你,这可是我特地去御膳房找的!”
嗯……伸手不打笑脸人,看在鸡蛋的份儿上,孟葭月勉强收下,道:“谢谢。”
“昨天卫公子说了,你和孟前辈出去办其他事情,所以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我们昨天的收获。”岑淮奚笑着笑着,突然耳根一红,在孟葭月的注视下又拿出一个木盒子,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还有这个,就当是我那日失言的赔罪。”
失言?赔罪?孟葭月不解,打开木盒子一看,是一支金黄灿灿,由五色珠宝装饰而成的蝴蝶发簪。
无功不受禄,且她根本不记得岑淮奚有什么需要向自己赔罪的地方,更何况这只发簪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她感到很有负担。
“欸欸!你还给我我可是要扔掉它的!送出去的礼物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没等孟葭月拒绝,岑淮奚先把话给说死了,“你不收,我就不告诉你昨天我们的发现!”
孟葭月无语了,其实她也没那么想知道,但是她也知道泼别人冷水是件很不礼貌的事,无奈只好收下,下次悄悄还回去:“谢谢。”
院子里的药味逐渐散去,岑淮奚告诉她,昨天三人查出长公主是被他人挖走了部分魂魄,而且凶手估计就是当时目击士兵看到的“魔君”。
方禾沁昨夜又想了很多药方,现在应十五随她一起去百芳宫了。这才第二天,一筹莫展也很正常。
“不过这长公主住的地方可真是冷清啊。”岑淮奚突然感叹。
孟葭月扫视四周:“冷清?”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有好几十个宫女侍候,这算冷清吗?
“对啊!”岑淮奚想到之前看的赤厉国国史,仍记得现任皇帝的子女除了这个生病的长公主之外,还有三个皇子。
“你说我们到这来的两天,也不见得有什么人去看望长公主……”
昨日他迷了路,向宫里人问道长公主的寝殿,旁人听闻,都避之不及:“似乎都把公主当怪物,那谈虎色变的神情,有过之而无不及啊……”虽然他还未曾见过这个长公主发疯的模样,但是如此恐惧一个凡人女子,未免也太夸张了些。
可是说巧不巧,待两人到达百芳宫时,正好碰见宫女和公公四处逃窜,什么也顾不上。
“长,长公主殿下又发疯了!”
伴着惊叫,这些人向着两人的方向匆匆跑来,岑淮奚见状,随手抓住一人问道:“我应兄呢?方姑娘呢?”
那人心里着急,那还管他在说什么,随便应付:“不知道啊!应该还在里面!”说罢甩开手臂自顾自地跑走了。
突然一声女子的嘶吼传来,引起了两人的注意。别说是孟葭月,连岑淮奚都察觉到了屋里那股异样的气息。
岑淮奚提剑,一滴汗从耳边滑落:应兄和方姑娘有危险!
孟葭月抢先一步朝屋里跑去,岑淮奚不忍落后于一个女孩子,也施展轻功快步跟上。
宫殿大门敞开,方禾沁手臂渗血,似被抓伤;侍女小絮正红着眼给她处理伤口。另一边,应十五一手持剑,一手抓符,正和面前双眼血红,面部狰狞的长公主贺雅静僵持着。
与其说是一国的掌上明珠,此时凶神恶煞的样子更像是个可怖的“恶鬼”。
“恶鬼”一瞥见有人来了,撇下应十五,直直地往孟葭月的方向攻去。
应十五大喊:“小心!”
岑淮奚心道不妙,将要过去替孟葭月接下这一招时,后者迅速出剑,在眨眼之间绕到了“恶鬼”的身后。可就刚好在同时,孟葭月突然脑袋胀痛,几欲炸裂,而“恶鬼”也恰好揪着自己的脑袋,痛苦地低吼。
“有……笛声……”
孟葭月头痛不已,其余人担心着她的状况却又不知所云:“没有啊!没有笛声!”
岑淮奚焦急着,可是“恶鬼”的叫声实在太恼人,他干脆把“恶鬼”敲晕了。应十五和方禾沁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况,“恶鬼”虽然停止了躁动,但是脸色依旧不太好。眼前的突发状况都来不及处理,也不怪乎此刻没有人察觉到一个缟衣男子神色淡然在屋顶之上吹着一支无声的竹笛。
吹笛之人细眉展平,一双近似妖媚的丹凤眼中似有无尽的期待和悔意。他的瞳孔狭长,还闪着金光,一看便知是妖化作的人形。他闭着眼,仿佛在回忆一段前尘往事。静静的,让人不忍心打扰。
那笛声在孟葭月耳中突然变了调,脑袋似乎也没那么痛了,就是让人昏昏欲睡……可是,她还不能睡啊……
“孟葭月!”
“孟姑娘!”
“孟姑娘!”
……
见方才还有动静的人一下子没了声响,倒在地上,三人都慌了神。顷刻间,“恶鬼”身上发出柔和的亮光,形成一条光路,与地上的孟葭月连接在一起。
岑淮奚不敢相信的眼睛,颤抖着伸手想要去触碰,却被方禾沁厉声制止了:“别碰她!”
应十五也看向她,但是她接下来说出的话,真是让他们几个小辈惊恐万状。
“她在被强行噬魂。若是中途打断,只怕孟姑娘也会变得和长公主一样!”
话音未落,岑淮奚迅速收回手,只能看着脸色苍白的人儿继续昏睡。